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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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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来临的前夕,多伦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实验室的同窗邀请沈翌去斯卡伯勒过节,她说那里有一场圣诞集会,很多人都会扮作圣诞老人的样子开派对。
沈翌以家中的宠物为由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开着车在大街上闲逛了一圈,等到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又去了酿酒历史区,在那里正有一个圣诞集市,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这里的人很多,沈翌在其中沾染了一些热闹的气息,在路标下看了看,找了个吸烟区抽了两根烟,然后才准备回家。
昨天他正在解一个方程时,徐清旖给他打电话询问近况。
沈翌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脖子,简要地讲了讲最近的事情。
说自己买了两条狗和一只猫,还说自己租了房子在一个很漂亮的小镇。
“多伦多的小镇我只听说过Blue Mountain”徐清旖说。
沈翌知道那里,那是多伦多有名的旅游小镇,“那里不适合居住”,说完他又说了自己所在的小镇的名字。
徐清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他:“那里漂亮吗?邻居怎么样?”
“我住的那一片人不算多,上一任租户说,那个小镇北边会更热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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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翌买了一罐罐装的咖啡,他的视力在降低,现在他夜间开车必须要戴上眼镜。
雪天的路更不好走,等到了那条枫树大道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再转一个弯就到了自己家楼下,沈翌想起来那只白色的小猫,今天走之前忘了给它添猫粮,不知道小家伙是不是饿了一整天。
沈翌的车上适时地播放着那首《Winter Wonderland》,他向左打方向盘,忽然看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耳朵上戴着一个滑稽的耳罩。
沈翌停下车,远光灯还没来得及关,他走到徐清旖面前,自己的眼镜镜片裹上一层厚厚的雾气,有些看不清。
徐清旖替他取下眼镜,他看见她睫毛上的水珠已经结成了冰。
原来触碰睫毛的时候,手指也会痒。
沈翌的嘴唇动了动,徐清旖抢先他一步开口:“开开门吧,我要冻死了。”
等到沈翌停好车回到屋内,徐清旖已经和猫猫狗狗玩在一起了。
“你回来啦,你今天是不是没给你的猫吃饭?它刚叫了好半天。”徐清旖说。
沈翌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头发应该是剪短了一些,被染成了深棕色。
她脱掉了厚重的外套,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
沈翌木然地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在进门的地方,走到厨房拿了水杯给徐清旖倒一杯热水放在面前。
隔了大概十几秒,话在嘴边又变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打车过来的啊,加拿大的出租车真的很难打。”
徐清旖双手握着玻璃杯,小猫趴在她的腿上舔自己的手。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你的房子,因为这里是这一片唯一没有圣诞装饰的房子。”
沈翌的喉间一动,他的声音沙哑。
“那要是这里没住人呢?”
“门前扫过雪,当然有人啊。”
徐清旖说:“你回来之前我就在想,如果你十一点还没人,我就要去你的邻居家借电话了。”
“不过还好,你还是来了。”
沈翌低下头,想要掩饰眼里的泪光。
下一秒,他被徐清旖伸手轻轻搂住,沈翌伏在她的颈侧,像是一个小孩子那样倔强地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两只狗狗看见他们的动作也好奇地凑近了一些,徐清旖偏了偏头,哽咽着继续自己刚才的话说:“还好,你还是来了。”
沈翌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唇问她:“饿了吗?”
徐清旖便放开他,有些尴尬地偏了偏头。
“有点儿,不过可以吃个面包吗?最近在减肥。”
沈翌起身找了个三明治放进微波炉。
“你们学校怎么样?”
徐清旖没话找话,布偶猫窝在她腿上睡觉,她就盯着小猫发呆。
“还不错。”说完又补充道:“圣诞节放假了,他们都去了斯卡伯勒。”
徐清旖点点头,著名的圣诞城市。
微波炉“叮”的一声,沈翌把三明治取出来放进一个方形的盘子里,递给徐清旖。
“为什么来找我?”
徐清旖正准备打趣的话噎在嘴边,沈翌的声音很平静。
他说:“清旖,不要可怜我。”
“其实我现在过得不错,在学自己喜欢的专业,认识了很多同领域的人,我……”
徐清旖打断他。
“我没有可怜你,也不是真的到年纪应该怎么样了。我给了我自己半年多的时间,我想清楚了。”
“我真的想清楚了。”
徐清旖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直视着他。
“沈翌,我还有机会吗?”
徐清旖声音哽咽,她发现沈翌的眼泪也藏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可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人,我很糟糕,生活一团糟。”
沈翌有些慌张,说的话也没什么重点。
“我还没有回国,我……”
徐清旖摇摇头,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声音很小地问:“我还有机会吗?”
“我已经开学了,如果和我在一起还会要你再等我几年。”
“我还有机会吗?”
徐清旖任由眼泪流下来,第三次重复这个问题。
沈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一边用手抓住徐清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腕,一边埋下头,哭着回应她。
“谢谢你给我机会,谢谢你来找我。”
恍惚间徐清旖好像又看见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坐在矮墙边,墨绿色的校服沾了些灰尘。
眼里有泪却不肯放声哭泣,倔强地偏过头说着:“没关系”。
而这一次,她终于伸出手拥抱了他,她说:“我爱你。”
一句爱你,我用了数十年的光阴才说出口。
如果当初我们都再勇敢一点,那么过程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
房子外的路灯亮了两盏,大雪正簌簌地落下,像是奔赴一场一生的热爱。
屋内,沈翌正坐在沙发上,他用两只手捏住小猫的的前掌,轻轻地向上提。
徐清旖靠在他肩上,那只雪纳瑞正靠在她脚边睡觉。
“困了吗?”沈翌问她。
徐清旖摇摇头,他又说:“困了的话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沈翌伸出手想碰小猫的肚子,却被小家伙一口咬住,沈翌捏住它的下巴,脸上带着笑打量它。
“这段时间它好像胖了一点。”
徐清旖忽然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他。
“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多伦多?”
沈翌抿了抿嘴,徐清旖说:“我刚刚忽然想起来那一年我是不是给你说过想去看五大湖?”
“是因为我吗?”
徐清旖那会儿哭得眼圈的红还没有消退,沈翌凝视了她两秒,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可是你来找我了。”
沈翌抱住她,小猫从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迅速跑走。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徐清旖闷闷地说。
沈翌看了看窗外那场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的大雪,想起来从前在某本书上看到一句话。
诗人说:“你醒来,这一生的光阴都值得虚度。”
他们曾在沈翌拿到数学竞赛的金奖后拥抱;
在神圣而又美丽的念青山上拥抱;
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告别、拥抱……
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孤独与伤痛无数次地裹挟住他们。
现在在距离他们的祖国数万公里的异国他乡,沈翌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感受到有家可归。
“以后慢慢告诉你。”他说。
不用着急在这一分、这一秒,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用来说“我爱你”。
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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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的夏天总是很短,一场雨过后它便没了身影。
2012年9月的某一天,沈翌从家里搬来凳子,支起画板,据说这里规划了一个小公园,年后就准备开始动工了,他打算最后再记录一次。
徐清旖抱着布偶猫也来这边陪着他,小猫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布偶,两只眼睛圆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懒着赖在怀里不下来。
“晚上喝点牛奶吧,好久没有看电影了,想看《one day》,去年的片子了。”
“好。”
沈翌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她说:“你坐我对面吧,我把你和布偶也画进去。”
“我吗?我老了,不好看。我去把狗狗们牵过来,画它们吧。”
“不老。”沈翌摇摇头,“我可以把你画成女孩。”
徐清旖笑了笑,“说什么呢?”
说着她又把小凳子搬去沈翌对面几米远,问他:“这里可以吗?”
“可以,很美。”
徐清旖挠挠布偶的下巴,小猫舒服地眯起眼睛。
“别把我的皱纹画上啊。”
“你永远是小姑娘。”沈翌终于拿起画笔。
自从几年前他毕业以后,每一年冬天他们都会来加拿大的这个小镇度几天假。
今年的冬天要带着父母去旅行,所以他们把时间移到了九月。
沈翌抬头看看她,又在画纸上继续构图。
这两年徐清旖很喜欢穿一些鲜艳的颜色,和她身后像火一样热烈的红叶相衬,真是美得不像话。
时间渐晚,他们收拾好还未完成的画和凳子,回到家里牵着两只狗一起出了门。
还是从前那只雪纳瑞和德牧,不过他们都长大了很多,或者说苍老了很多。
北美的风光很好,落日西沉,月亮的光辉还很淡。
在粉紫色的天空下,沈翌牵着狗,徐清旖抱着布偶走在他的左侧。
安大略湖面波光粼粼,一眼都望不到边。
她忽然说:“想回中国了。”
沈翌答应下来,“好,下周我们就回去。”
“前几天知一给我发了一首诗。”
徐清旖说:“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冬天快到了,他们这里正是加拿大最南方,可对于候鸟们来说,还是太北了。
路旁的灯亮了起来,一盏又一盏地延伸至远方,点亮了整片天空。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路上碰见他们的邻居,对方邀请说下个月一起过感恩节,他们婉言拒绝了对方,回复说准备启程返回祖国。
邻居表示了可惜,又询问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沈翌这些年养成了正宗的美式英语,发音圆润,徐清旖当年喜欢英式,总觉得伦敦腔听起来更西方化。
她很喜欢听沈翌讲话,始终温温柔柔的,像是风。
像春天。
回到家以后,徐清旖去了厨房煮牛奶,沈翌把三只宠物送回窝里,又到安装了投影仪的房间找电影。
徐清旖很喜欢看美剧和港片,于是他把原来用来放画的房间腾了出来,添置了些必备的设备,变成了现在这个小的私人影院。
《One Day》是美国的电影,找到片源以后,沈翌坐到房间里的沙发上,想了想又去换了一盏暖黄色光的灯。
正巧徐清旖开门进来,两人把牛奶放在小茶几上才一起盖上羊毛毯子,靠在了沙发上。
故事中女主角以朋友的身份陪在男主角的身边很多年,像极了当年的他们。
看至此,徐清旖泪眼婆娑,她握住了沈翌的手,他们即将年过半百,沈翌却还是会像恋爱中的男朋友一样认真回握她的手。
电影里德斯特与艾玛在湖边拥吻,徐清旖倚在他怀里。
“你记得吗?我们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老师让我们用其他学科的知识写一句祝福,那时候我说:希望你的未来是一串等差数列,首项是今天,公差为正,每一个明天都会比今天更好。”
她看见他笑了笑,便知道他已经记起。
于是她也弯起嘴角。
“当时你反问我:为什么不是等比数列,明天的快乐永远比今天多几倍。其实我当时根本听不懂什么是等比数列,但就是觉得你好厉害,也很惊讶,你这个书呆子竟然会回答我。”
他把桌上的牛奶递给她,接着说:“但其实在那以前我喜欢数学只是因为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我喜欢的不是数学本身。那一次以后,我才真实发现了它的那种灵性的美。”
“那你怎么不问我?”徐清旖皱皱眉,“那时候我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的。”
沈翌笑了笑,没回答她。
徐清旖又指着电影里的德斯特。
“其实我现在才发现,等差和等比都太难了,只有经历了无数次的起伏以后,事到如今,才终于有规律可循。”
高中时的教室、操场,到后来逼仄的一居室、偌大的太平洋,走到这样一间多伦多小木屋。
他们之间经历了,也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年少时的他们都是勇敢的,为了那一个人,为了那份未知的未来,跌跌撞撞只身拼搏。
过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徐清旖感觉到沈翌揉了揉她的头,好像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然后她听见他说:“我也是。”
温柔却掷地有声。
年少的时光被加上了怀旧的滤镜,她又想起来那首诗,是余秀华的《我爱你》。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相聚的时光很短,分开的岁月也不长,这一生还有很久。
还有很久的时间,我可以告诉你。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就在这个世纪,就在现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