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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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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云最近减少了出门次数,村子里的人见了他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眼底却带着各色神色。
他默默坐在房间里,从老旧的床头柜里抽出一沓纸。
上头的墨字狗爬似的东一撇西一捺,看着有几分滑稽。
陈书云没忍住笑了笑,指尖戳戳纸页,倏忽回到了那个晚上。
“喂,你要睡着了?”
陈书云睁开眼,十七岁的王荆肩侧搭着条毛巾正弯着腰看他。
“我洗完澡了,你去吧。”王荆声音不自觉放轻。
陈书云笑了笑:“好,你先上楼吧。”
王荆嗯了声。
陈书云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陈母曾经怀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只不过刚出产一个月就夭折了。
初为人母就丧女,陈母十分哀恸,一直在生下陈书云后,都有着异样的执着。
姿态穿着都要按着陈母的规定来,以至于洗澡不能用皂角,得用花瓣。
陈书云无奈,却在被要求了十几年后也养成了习惯。
他知道陈父陈母一时间不会回来,就跨了个小竹篮去了后山。
沙坝村土地不算肥沃,能生长繁茂的鲜花里,月季算一种。
陈书云趁着夜色摘花。
王荆大老远过来,的确有点累了,他往床上一躺,鼻端又嗅到了那股甜腻的月季花香。
反正又没人看见,他埋头细细吸了口气,什么皂角啊,这么香,而且一下午味儿也没见散。
闻着闻着,王荆精神了,他面对凌乱的被单,有些无所事事。
估摸着大男人洗个澡要不了多久,他下了楼找陈书云。
至于找陈书云干什么,他还没想好。
院儿里的榕树上像是养了几百只蝉,一到晚上知啦知啦叫个不停,王荆没见着陈书云,被蝉鸣吵得额角青筋直蹦哒,他没好气地踹了脚榕树。
不愧是正处于人嫌狗憎的年龄。
陈书云洗个澡这么慢?
王荆晃悠到了水房外,里头隐隐传来水声。
似乎还有一股花香?
陈书云应该是用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木桶洗澡,木桶虽然破,但挺大,水房又窄的可怜,木桶往那儿一抵,门帘就翘了条缝。
透过缝,能望见陈书云靠着桶沿的背。
王荆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转过身去。
氤氲水汽却还是裹挟着甜腻的花香窜入他的肺腑。
王荆想,今晚大概真的很热,才让他觉得连皮肉下的血液也隐隐滚烫沸腾起来。
他转念一想,都是男人有什么可避讳的,便重新回过身扬声问,“你睡里头了,这么久还没出来?”
里头扑通几声,一只湿漉漉的手探出来拽住了门帘,刷得压住了缝。
“你怎么来了?!”陈书云吓了一跳。
见陈书云反应这么大,王荆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了,现在又不敢上前了,“你……害羞啊?我都看见了,你慌什么?不就是用花瓣洗澡吗。”
“都是男人,我们村儿里,一到夏天男人全光着屁股下河摸鱼,谁还不知道谁那二两肉啊。你们城里人都这么讲究?”
“你不觉得我一个男人用花瓣泡澡奇怪?”陈书云嗓音艰涩。
“有啥奇怪的,谁还没个特殊爱好了。”王荆眼一垂望见陈书云被热汽熏的潮红的脸,心里多了丝别扭。
他咳了声,“行了,你接着泡吧,下次给我也整点儿花瓣,还挺香的。”
陈书云放松了很多,带着水汽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好。”
王荆又咳了声,转身往回走,什么鬼天气,怎么越来越热了?
他抓起蒲扇大力摇起来。
那……被单不是皂角的味道?
是陈书云的味道……
王荆摇蒲扇摇得更快了。
朦胧月光透过窗缝洒进房间,王荆直到听到身旁人呼吸平稳了,才小心翼翼翻了个身。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晚都睡不着。
但……太香了。
王荆的喉结上下滚动,凭着月色只能瞧见陈书云侧脸模糊的剪影。
搞什么几把。
王荆烦躁地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入睡并决定明天睡地铺。
“你睡不着吗?”陈书云突然出声。
王荆被吓了一大跳,故作镇静地道,“你醒了?”
陈书云有点无奈:“你像在床上烙饼。”
王荆心里有点尴尬,但他从不肯认输,“还不是你身上太香了。”
陈书云脸一热,“你说过喜欢月季花的。”
王荆没话说了,梗着脖子不吭声。
陈书云跟他说了几句话,瞌睡虫也全部跑散了。
他干脆下了床,在桌边坐下。
王荆傻愣愣地问:“你干嘛?”
陈书云冲他招了招手,“你想学毛笔字吗?我教你。”
王荆喜欢好看的字,因为他写的大字总是乱七八糟的。
陈书云的字遒劲有力,清瘦又锋利,跟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王荆直勾勾盯着,直到陈书云把笔递给他。
“要试试吗?”陈书云说,“我听王厂长说过,你的学业不错,很聪明,如果你愿意练练,字也可以写的很好。”
王荆飘飘然的,心里多了几分信心。
屋里短暂的沉默后,王荆把笔一丢,转身上了床,声音听着有些恼怒:“丑,不写了。”
陈书云悄悄瞥了眼纸上的字迹,移开视线又瞄一眼,眼底带着丝难以置信。
他敛了神色,轻咳一声在王荆身旁躺下,冲背对着他的人道:“其实也还好。”
王荆猛地侧过身对着陈书云,阴恻恻地:“呵。王谦棠没少嘲讽我,他越说我越不练,以前好歹还有个字样儿,后头变成了什么玩意儿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陈书云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道:“你的老师肯定是个很耐心的人。”
王荆一噎,“我只是毛笔字不行,钢笔字写得好。”
陈书云眨了眨眼,“那就没关系的,平常写字也是用钢笔字。”
“我练的字儿明天你帮我丢远点儿,”王荆想了想,脸色不太好看,“别给王谦棠看到了。”
陈书云应了声,第二天却不知是何种心思,偷偷藏了起来。
那纸不是好纸,根本存不了十几年,他现在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他仿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