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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偷期 ...

  •   栗园小村是但生送你的“恩典”,这事他一直瞒的挺好。今次也一样,若不是亚父在当中做了一个小手脚,他可瞒你至天荒地老。你对这些假人假物一无所觉,还打算仔细藏起一份作伪的美好,在往后暗无天日的岁月中偶尔拿出来回味:看到手上一只暗绿茶盅,便就想到家中已届春日,流过村边的那条河上,浮冰都化尽了吧……
      谁知都是作伪得来的。
      只要是作伪,就总有穿谎的一天。
      亚父自作主张将你对人间的想望毁去,这举动触了但生逆鳞,他要动手清算了。亚父不怕他清算,反正他自认坦荡,作为幽冥地底的元老,他眼见着但生对你有那不可自抑的苗头了,就敢犯颜直谏:我主,这般优柔可不似您本性,若定了心要将他收用,便要将他关在地底足足三年,一日也不能少,否则前功尽废!如今时日还未过半,您就动了放回去的心思,难不成还真能放他回人世?他已阴阳倒转,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岂不更加受苦?您一日不毁去他对人间的想望,他便一日不能断念。如今下了一剂猛药,未必不是好事。再说了,他是您命定的劫数,弄回来了,做个玩意儿便罢,为何还想着……
      但生一掌拍塌了面前的一张条案,眯眼盯着跪在地上的亚父,盯得他汗出如浆了,才啐出两字:多事!
      他在亚父这头啐他多事,重罚他;去了你那头,却也不说软话。他来时你还在昏睡。即便是在梦中,那泪也止不住,泪从梦里流到梦外,你睁开眼,愣愣怔怔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自来之后,你还从未这样长久地看过他。末后,你问他一句:那些对我好的人,从未存在过么?
      你绝想不到此刻他心中翻腾的醋意,是怎样将他酸倒,那醋意是冲着你和胭脂去的,他总觉得自家劳心费力想要讨你欢心,拿出来的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物事,怎的就拼不过那蛇妖红口白牙的一句诳语?!即便这些人、这些物都是他造出来的,那又如何?你不也很想恋么?说什么从未存在过!那些假人对你的好难道不是实打实的么?!你还有何好嫌的?
      他心中怨怒,见你默然掉泪,却又心疼。他伸手抚你脸,想为你拭泪,你偏头一躲,避开了。他那只手就这么悬在半空,和他说出口的那句话一样,受着冷落。
      他说:还有我对你好。
      你不知道,在他千万年的岁月当中,这是多丑的一句话。他知道,他把它说出来了。但那最关紧的真相,他却不屑分说明白,在他看来,特特为你造一处“桃花源”来哄你,就是做小伏低,非常丢丑,谁要挂到嘴边!况且,也不是所有的心爱,都要挂到嘴边的。
      魔物与凡人,所思所想,天差地别,你觉得他骗了你两次,一次是但生,一次是栗园村,这样欺骗是将你心中指望跺在脚下,一下下跺得稀碎。他觉得你不领他情,还叫他吃够了委屈。
      你们好久不讲话。除了走风月时,他情难自禁说的那些荤话,或是你被他迫着说的羞话,再无余话。
      流言蜚语在幽冥地底飘来荡去,说的都是关了你两年多了,新宠也变成旧宠了,看样子,再过不长时日,魔主就该别恋了。绛瑛还是有几分可怜你的。她与魔主不同,她母家是凡人,父族是狐魔,对凡人看得比魔主清楚,心思也比其他大魔细腻得多,知道这样境况下,那受不住的凡人,是要寻短见的。这段时日,她守着你,一步不敢轻离,不是怕你真寻成了短见,而是怕你寻短见的举动惹怒了魔主,招来更恶的事。你都成了半个魔物了,过不多久,你便和他们一般,想死也死不成,现如今就是想死,也得先过了魔主那关。她常常劝你不要与魔主怄气,凡事想开些,千万别逆着他来。奈何你总也听不入耳。
      那日,绛瑛听说魔主去了别处,不来你这儿了,她心中一紧,想的是不知消息可曾传到你耳中,你又作何想?
      你心中全无想法,有的只是心死之后的平静。她进来探你时,见你正在编两枚同心结。她先是一愣,复又一喜,她以为你这同心结是送予魔主的,顿时心怀大慰,竟打算寻个时机将这事透给他知道。在她看来,魔主就是做个样子而已,为了气你,或者说为了不气着他自己。若你真肯将那同心结拿出来,当面送他,哪还有那些钻头觅缝的狐媚的事!
      她哪里知道,你编这同心结不是给但生的。你在梦里编过,编好了挂在树梢,却不见胭脂来。如今你将胭脂当做是救命的浮木,奢想她能在你灭顶之前将你解脱出来。你也知道这是奢想,但只要还存一丝指望,你便愿一试。编好两枚同心结,握进左掌心,你躺到床榻上默念“胭脂”,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睡梦之中。
      胭脂来了。
      她在烟波浩渺处,模模糊糊只见个影。
      她问你如何就想起她来了?
      你答不出话,于是垂头不应。
      她游过来,又是贴紧你坐下。你闻到她身上一股浓香,又见她妆回从前那副艳帜高张的模样,便不好盯着她久看。她倒混不吝,两指捏定你下颏,一张脸凑得极近,那竖瞳逼视着你,看得你心头发毛,半晌,她缓缓道:怎么,有事求我?
      你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双手无措地捻着方才捡来的一片落叶,她见状一笑,替你把话说了:想我救你出那处?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让我吃哦!我要将你从头吃到脚!复又从脚吃到头!
      你强自镇定,只是那微颤的双睫泄露了你的怕,她嘻嘻笑着搂定你肩膊,咬耳说道:你莫怕嘛,又不会真吃了你!只是与你在这梦中生儿育女,安稳过完一世,有何可怕?
      她摸你,从脸摸到手,直摸进左手掌心,摸到那两枚同心结,速速抽出来塞进胸前:这两枚同心结我先替你收着,日后要入你梦也容易些。哎,你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梦中偷期?
      你听她那“偷期”,脸都白了,不敢细想这背后又伏藏着何种祸端。
      同心结是一条用你心意结成的界,在这条界线之内,伯劳是嗅不出你们的,也吃不掉这个梦。换言之,在这同心结内,她可对你为所欲为。
      很快你便后悔了,她在短短数息之内将“两情相悦”走完,又走下聘放定,片刻之间就到了洞房花烛。那红烛高烧,喜床喜被一片都是红,红得你头晕目眩。她此时过来,宽衣下帐,紧紧搂定你。你早已见识过风月,不会不知她意欲何为。你死死闭牢双眼,不敢动,也不敢看她。她翻身骑住你,一双手从你衣领探入,四处狎游,游至下腹时,你终于忍无可忍拒止了她。不想她力气这样大,单手就钉死了你,你在她身下动弹不得,慌得要反悔,拼力挣动时,她俯身将你一边耳珠含入口中,附在你耳边媚笑道:你被他戏过了么?
      你——被——他——戏——过——了——么?
      那字音一个个被放大,反复填塞你耳道,你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整个人从内往外冒凉气,那颗心尤其凉,凉到了暖不回来的地步。你问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她嫣然一笑,手底下渐渐加力:我爱你呀,你若想男汉,我也一样能变,我们蛇族若为男身,可予你双倍的快活,你一试便知,往后还要上瘾呢!
      你眼睁睁看她从冶艳女娘化身为俊俏郎君,想到了“饮鸩止渴”,又想到了“自作孽不可活”。此时后悔已晚了,你走不脱的。便是梦中也走不脱。梦中比梦外更可怖,梦中时辰流逝是由她定下的,她想快便快,想慢便慢,想慢慢慢慢狎戏你,你又能如何?她这风月场中的老手,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一次将你榨干。数月之后,她甜笑着对你说,她已有了身孕。
      临盆那天,你被她挡在门外,她独个儿熬过了数日的阵痛,终于娩出一个小小孩儿。是个女娃儿。她将孩儿裹好抱出来,交到你手上。你手忙脚乱地接过去,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紧张,初为人父该要如何,你心中没有一点底。怀中小小软软的一团,就这么偎在你胸前,你凝神看她看了好久,看那小小一张脸上小小鼻梁高挺,眼睫长翘,似你又似胭脂,看她合眼睡着,梦中轻轻咂了咂嘴。看得入神了,你伸出两根手指头去轻捏那小小的手,那小小的手抓定你一节手指不放,你一颗心都要被她化去了……
      你与胭脂商量着,给孩儿取了名,大名叫素素,小名叫狗儿,因她是戌年戌月戌日出生,戌为狗,小名狗儿虽不好听,却也贴合民间为了孩儿好养活,大名之外总要取个贱名的风俗。胭脂本来嫌弃这小名难听,要改,后来听你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都是想孩儿平安长大,她自与你相识以来,还从未听你说过这许多话,又见你天天忙进忙出,总是围着她与孩儿打转,心思便软和了许多,也就随你去了。
      在梦中,你与人间差不多少,都是身无浮财,如今添了家口,更是捉襟见肘,整日里奔忙都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狗儿还小,体弱多病又爱闹,你拉扯得辛苦,胭脂又帮不上什么忙——她天生一个妖物,除了扮靓惑人,从没沾过阳春水,家务事是不懂的,带孩儿是用蛇尾反复将孩儿抛上半空又接住,好悬没把你吓死!你不敢叫她带,出门时用条背带把狗儿绑在身前,带着一同去采药或看诊。狗儿才刚半岁,胭脂便回乳了,没得奶吃,小家伙夜里饿得直哭,你带柳麟时带出了经验,与乡邻买了几斗新米,碾成粉,筛过后晒干封好,夜里起来,用滚水冲成糊糊,吹凉了一口一口喂她吃。日忙夜忙,还要应付一个需索无度的胭脂。你但凡敢说不要,她便摆脸色给你看,嘴上说出的话句句都拿孩儿做文章:我就是要吃你呀!你若不愿,明日我便带狗儿走!
      你这条软肋,她一抓一个准,被她扰得不堪了,你便向她讨饶,她非但不饶,还说要与你试新花样。你在梦中的日子,并不比梦外好多少。
      就与世间所有俗套一般,胭脂用狗儿绑住了你。即便你出了梦,心里也挂着狗儿,怕她缺吃少穿,怕胭脂一个不小心将她摔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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