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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讹骗 ...

  •   昨夜一场情事已耗干你心神,此时无力再与谁争短长,她们要蒙,那就蒙去吧。覆巾蒙眼的一瞬,昨夜种种不堪尽数回笼,你一颗心猛地一缩。还是会怕的。深深深深的怕。怕再来一次。你甚至怕她们撤走,怕她们撤走后那无边的静,怕静之后忽然掠过来的那只手。怕那根舌头。怕他唇齿。怕他不停不歇的纠缠。
      你不知他停在外间,正在看你唇上那一缕新伤,看得如痴如醉。看够了,他才慢慢踱进来,坐到你近旁。想到昨夜你连唤“但生”,不知怎的,他居然连自己的醋也吃起来。只听他沉声问你:昨夜听你唤“但生”,这但生是你何人?
      你和他由昨日至今朝,面都没见过,昨夜只听得他那难抑的喘息,并未听过他言声,此时忽然开言,吓得你当场弹起,向旁躲避,他一把扯住你衣角,要你答话。
      你犹豫了半歇,答说他是我兄长。
      他不满意了,说你胡说,明明你父母早亡,阖家只余你一人,又从何处得来这“兄长”?
      你说是你认下的。
      他说再不讲实话,你那但生命在旦夕!
      你颤声问他:你把但生如何了?
      这句话问的真叫催情。
      怎么?他于你有多重要?重要到你愿意以己身来换他一条命么?
      他屏住气息等你应声,久等不得,便有几分不耐:说话!我问你可愿以己身换他一条性命?
      你低头不语,泪落纷纷。半晌,你应了一个“愿”。
      他攥住你衣角的手一颤,这个“愿”字,让他无比餍足,从此几乎迷恋上了这类在他看来无伤大雅的小小讹骗。被揭破之前,他一再地用“但生”来让你就范,从而收获双倍的餍足——你怕“但生”死去,他胁你时,你总是默不作声乖乖依顺;“但生”对你如此重要,重要到愿意忍下一切,你必是恋慕他的,只是嘴上不肯说。
      自此往后,拿但生来讹你,从不失手,于是他渐渐上瘾。
      今夜,“但生”这道法门刚被他诈出来,他要用来试你能忍到何种地步——挑起你下颏,舌尖轻轻舔过你唇上那缕新伤,你稍一挣动,他便把“但生”搬出来:不是说任我施为的么?再敢动,就把你那“但生”捉来,当你面杀掉!
      你果然比昨夜乖顺了许多,他将你双足环上腰身,直狂了一夜。
      接连几夜,你在他身下死去活来。
      他终于肯离去时,你已是一副繁花落尽的颓靡模样。
      幽冥地底都在盛传,魔主的新宠不言不笑,总是闹着要回人间,偶尔听他与魔主争吵,魔主用“但生”胁他时,他却又委顿下去,再不言声。有那不知状况的大魔心中暗暗稀奇:“但生”不就是魔主名讳么,怎的还拿自家来胁那新宠?
      终于有天,一名服侍你的女娘说走了嘴,其实她说的并不多,只是你被她一句话点醒,忽然就通透了——在此之前你从未想过,但生与他,是同一“人”。
      那夜他再来纠缠时,你迟疑着唤了一声“但生”,他顿住,你于是明白那女娘说的是真的。他与“但生”,果然是同一“人”。
      但生……
      你哽咽着问他: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欺我?
      他静默无言,只把手探向你眼上,将覆巾取下。你终于见到他。他是但生,又不是但生。
      他比但生高大得多,那张脸比但生俊气得多,声线也不同,难怪你认不出。
      这当中最可惨之处,是你以为但生是个“好人”,以为他是你荫蔽,能为你挡掉所有邪魔外道,你依在他造就的一片阴凉之下度着岁月流年,无比心安,你还天真地以为他不图什么,却不料他要对你做与它们一般样的事。
      从此往后,你再不唤“但生”。
      他再来找你走风月,你不想要,此时却也由不得你了——你已离不得他,你的魂魄被他吸附,若是一天不走风月,你便从骨头缝里往外冷,冷到恨不能即刻去死,却又死不去。你悲哀地发现,这副躯壳极易被他挑弄,不需如何,只要舌尖与手,你便酥煞。他甚至会用你情动来迫你求他。你于是一天天自厌。
      再过半月,大魔们惊异地发现你面色一日日鲜妍起来,颓靡中带着惊心动魄的媚色,显见是得了滋润的。
      魔主对你,可说是专房擅宠,除了不让你回人间,便是你要天上的月,他也能依你。你却偏与他反着来,除了回家,什么也不要。
      他问你为何定要回去?
      你答他此处非家,你家在栗园小村,春季有香花,夏时有蝉鸣,秋节有甜栗,冬令有细雪。一年之间,四时变换,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那才是家。
      他听后半晌不言,终于松口答应让你回去一趟,只是你需明了,例外之后,再无例外,今后你不能再开这个口,他也不会为你再破这个例。
      你开心得眼都亮了,赶忙追问究竟何时启程,他说今夜子时去,寅时归。
      你说那时刻乡邻们都在梦乡,不能道别,可否延至卯时?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且去,到了地方自会有人等你。
      你隐隐觉得似有何处不妥,又怕问得深了,他会把这“恩典”收回去,便不再多言,一心一意等着回家。
      此时才申牌时分,离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呢,你就迫不及待地拾掇起自己来——衣衫换回旧时样式,鞋履也是,家中入了冬,少不得要戴一顶风帽遮风。都预备好了,你便一趟一趟跑去看更漏,一陌一陌数着时刻,巴望早些到子时,你好回你那栗园村。他自答允让你回人间之后,便赌气不再找你,却又忍不住悬想你,隔三差五透过镜鉴看,看见你开心得团团转,醋得不轻,几次想要反悔,不让你去了,终于都忍了回去。
      亥时末尾,有车驾来迎,去之前他们将你双眼蒙上,说是到地方了再解开。你亦不多问,心中所思所盼,只是早日回家。
      那车驾载着你飞越尸山血海、幽冥鬼蜮,不知过了多久,车驾停下,放你下来,解开眼上覆巾那刻,你见到的,是个冬日暖阳下静谧安宁的小村。许是下过雪,村口那株栗树身上堆了几团细雪还未化掉。
      不是说子时来,寅时走的么,怎的看来像是午时的光景?
      你心内那一丝不安渐渐大起来,似浮在水上的葫芦,怎么也摁不下去。
      啊呀!这不是柳桥么!他婶儿!柳桥回来啦!
      耳畔炸响一声惊呼,你张眼一看——竟是吴婆!
      她咋咋乎乎迎上来,拉起你手上下左右看过,边看边说:天爷护佑!你可算回来了!自那日但生说要带你上州郡医病,都仨月不见了!瞧你面色这般鲜润,定是好完了!
      乡邻们纷纷围上,一张张脸还是旧时模样,你心内的不安渐渐被这一个个鲜活的人抚平。他们东一嘴西一嘴地问你状况,你应接不暇,一大帮人将你簇拥至老夫妇家,老妪听见招呼出来一看,看到了你,又是一阵久不相见的惊呼,她硬拉着你进家,摆上果碟,这就要去给你做饭,还说要做你最爱吃的一味汤水。你一张张脸看过去,看这凡尘俗世中待你好的一班人,心中满是再不能见的酸悲。老妪做了满满一桌饭食,邀四邻同用,你们坐在一处说说笑笑,说家长里短,说今年收成,又说昨夜那场雪好大,明年许是丰年。你听他们说得热烈,不觉竟已潸然。乡邻们见你下泪,都惊住了,纷纷问你可是有哪处不自在。你背身抹去泪水,扮出一张笑脸来,引着他们往别的话上聊。
      一餐饭吃净,四邻俱各散去,留你在老夫妇家中暂歇,老妪说一会儿吴婆要带人去替你扫屋,你那屋仨月不用,落了浮尘,须得扫过才好进去住。你说不必费心,略坐一坐你便要走。她问你要走哪处去,你答不上来,她就让你不必这样急,待她将今年新酿的酢打些送你尝。听到这新酿的“酢”,你心猛地一沉——老夫妇俩是从东边过来逃难的,从不曾酿过酢……你又想到子时至寅时正是天地间最暗的时刻,绝不会有这样明媚近午的天色,你额上沁出了一层凉汗。
      这不是你那栗园村。
      那这是何处?
      此时你回头再看老妪,猛然发现她面上僵硬,眼窍发黄,手上缀满了斑,你是医者,一眼便认出,那是人死之后发开的尸斑……
      你惨叫一声拔足狂奔,呼呼风声掠过耳边,天色越来越暗,终至成为一片浓稠的墨黑。
      你本都死心了,打算再好好看他们一眼,再好好把这巴掌大的小村走一遍,就认命去那处,再不提回来的事。可如今还有那些人么?还有那巴掌大的小村么?
      你放声痛哭,哭至气息壅塞,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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