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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爱 ...

  •   胭脂在你的梦中等你。这回她不再像上回那样馋痨与急色了,就是敛眉肃目摆出一副正经相,她问你为何不愿与她好。你说人妖殊途。她想说与你同床的那个未必就不是妖,话却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始终出不来。她知道是但生捣的鬼,便分出一份心神去嘲他。
      好哇!还不让说是吧?怕叫他知道你不是人?哈哈!如你这般心高气傲的,居然也有怕的时候?!你偌大本事,怎的不能将我驱出他梦中?
      他驱不去你,但能将这梦搅散,把你们一个个拖出来。
      胭脂有“入”的门道,但生却有“出”的本事。
      在你的梦中,他们势均力敌。天道铁了心要把这连环扣做实,有它相助,胭脂自然能遂意。她款款摆摆行至你面前,一双媚眼斜睃着你:你看我嘛!我好不好看?
      你倒老实,直言说她好看。她被你说动了兴,追着问你,既是好看,为何不愿与她成就好事?
      你说,不是好看了,就一定要如何的。
      但生听闻胭脂碰了你的硬钉子,心气登时顺了,甚至还有了看好戏的兴致,他就这么默默停在你梦的边上,等着看这出好戏。
      应当说,这颗硬钉子是胭脂从未碰到过的——世人不都贪慕色相的么?她不明白为何这顶尖的色相居然诱不到你。她问你,那你们要如何才愿意做成那件事?要长长长长的铺垫?先从一见倾心开始,到心乎爱矣,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最后两边都死了,葬在一处,在地底下相好?
      你让她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复又头疼她那缠定不放松的做派,浑不知如何说才能让她明白,情爱对于某些人而言,并不是必需,即便你救了她,也不必老想着往以身相许上靠。
      胭脂说,你非要长长的铺垫也行,我依你嘛,都依你。不就是从过家家开始吗,梦里头假戏真做也好,真戏假做也行,都行的,我不挑拣。
      你劝她:胭脂,不是有了救命之恩,就非要以身相许的。且不说你是妖,即便是人,我们也未必合适。我孑然一身,少有浮财,在这乱世当中,能够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活下去,那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你隐在话中的那些话,其实是说:若是回到现世,似我这样独自存身都难的,就不做婚娶之想了。如今连年战祸,我又不是那孔武有力、能护得一家老小周全的,何苦去惹这烦愁。
      话中话,胭脂是听不懂的,她逼问你:哪里不合适?
      人妖殊途,这条殊途,殊在了如何对待渴想之人上——妖物直接,诱了过来,肉身相搏,淋漓尽致,爱意暴雨一般倾盆而下,也不管被爱的那个接不接得住。而你这样的人么,不识风月,又呆又钝,爱药草多过爱枕席间那点风流事的,当真想不通为何胭脂总想着要那样。
      灵肉之隔,山长水远。
      胭脂有些丧气了,她弄不懂你,但嘴上还是想要分辩一番:我爱你呀,你香,旁的人臭。
      想想不对,又补了一句:也不单只是因为你香啦,你、你给我包扎伤处,喂我饭吃,送我归山,对我从来都是温言软语,绝不似那些人那般,拿石头扔我,拎着棍子撵我,不将我打杀决不罢休!反正、反正爱就爱了嘛,做人真麻烦,爱一个还要找那么些由头!
      你看着她游到房梁上趴着,放出长长一条蛇尾逛荡逛荡,委屈巴巴的,像是掌不住马上就要哭鼻子的模样。
      唉。
      但生听她那样直言剖白,心内似有所动,他想:若真到那时节,这样肉麻且率真的话,自家不知能不能说得这样顺口。只这一点,她便胜却旁人一大截。
      即便是妖物,被人直言相拒也是很伤心的。胭脂默不作声趴在梁上,懒怠言语,只逛荡尾巴,你在下边仰头劝她:听说妖的寿数很长,人么,生年不满百,即便相守,也不过是一时的事。妖不老,人却是三十为一世的,到了花甲之年,这皮囊糟朽难看,你还爱得起来么?
      年轻鲜润时,她爱,鸡皮鹤发时,还爱么?
      胭脂从房梁上滑到你面前,直直盯着你,像是想从你眼里看入你心里。她说:我爱。我不怕你老,不欺你病,不畏你死。我护着你。倘若有天护不住你了,我就将你整个毁去,绝不让你落入旁人手里。
      你被她一番话震住了。你从没想过她能有这样的决心。
      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她,你这梦就中断了。
      但生把你和她硬拽了出来。
      天色还暗,你还未醒,他坐起身定睛看你。在梦里,你的心乱了一瞬,他知道的。他想,原来你爱听这样斩钢嚼铁的话,是不是只要够蛮霸,你也能为他心乱?
      从这一刻起,他对你的心思走了偏路,偏到了只要有勇力,又敢说,你便会爱他。
      这天差地别的误解,终于让你们彼此交错。他也是糊涂,你之于他,是劫数,不是良缘,怎能朝两情相悦上动心思呢。

      长夜将尽,天色欲曙,鸡鸣之时,你醒了。与上次不同,这回你清楚地记着梦里那个由蛇化身的胭脂,记得她说过的那些话,记得那一瞬的错愕。
      这些都是梦。现世当中,蛇就是蛇,人就是人,蛇是不可能化身成人的。
      你对自己说。
      你一边心事重重地翻身起床,一边依着惯常做的,伸出手去把床褥捋直,这一手过去,触到了一个人……
      又是唬一大跳!昨夜睡着之前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笼——但生与你同睡一床,此时睡得正酣。还是不要扰醒他了。你轻手轻脚地下床着鞋,打算出去借用猎户家的柴灶,煮一些热饭食,大家同享。
      但生倚在灶房门口,静静看着你,若有所思。你忙着烙胡饼,时不时要给熬黍米粥的灶口添一两块柴,根本没注意到他。
      若是婚娶,你该是居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那嫁予你的女娘,与你定是琴瑟和鸣的。你们会有一双小儿女,日日欢声笑语,虽无多少余钱,但省吃俭用,也能恰好将年景应付过去。已而孩子们都大了,你与你妻渐渐老去,百年之后,你们同葬一穴。这便是人世间的一世。
      要是你跟了但生呢?你之一生,于他只是一瞬,他必得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才能留住你。留不住时,你就得依着人间的规矩,不断转生,他也不断地随你入轮回。这劫数没个尽头。看来,终结这劫数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你吃干抹净,脱出轮回,带入地底。
      你不知道他在反复摇摆,忙中见他倚在门口,便请他搭手帮忙,把弄好了的饭食摆上桌。
      吃完早饭,从猎户家告辞出来,你们接着往栗园村走。走至一处溪口,你见一株栗树参天而上,树下落满了栗子,就忍不住要停下来拾。但生问你,栗园村村内村外,多的是这物,你偏要停下拾,是何缘由?你答说这株栗树结的栗子比别处好吃,多拾些,回去给你做栗子羹。然后他就不说话了。那颗心软了一下,往“饶过你”那边摆过去一些,然而一旦回想到昨夜梦里种种,那颗心复又硬了回去。这样来回来去地摆荡,即便是百炼钢,也耐不住这般煎熬。你见他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面色却忽然阴转,沉默着背起背篓,绷着一张脸自顾自朝前走,心中便忐忑,不知又是哪处不顺他意了。也不敢开言问他。于是就成了现下这个局面:你们两人闷头赶路,一前一后,不搭一语。
      唉。好个难捉摸的人噢。你暗里想道。脾气似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让他不要跟来,他偏要跟,跟了嘛,又满脸的不衬意,像我欠他几千两丝银不还似的。这邻里做得这样勉强,还不如回村后另寻一处去住。
      想了一歇,你定下主意,打算明日去村中转转,看看有无其他空宅可以落脚,如若不成,老夫妇那间屋旁还有间小房,原是用来存粮的,两边换一换,你住过去,粮放过来,正好!这样你们也不用同宿一屋了,那多好啊!
      思及此处,你有点雀跃,黯淡的心绪也好了些。
      行至傍晚,你们回到了栗园村。好几天出门在外,闭窗锁门的,屋里一股潮气,且得开窗开门散一散。你以为他要回隔邻去歇一歇,夜饭时分再过来用饭,他却不动,立在门口看你踮脚开窗户,又走来把余下窗户都开了。你说他那边也该开一开散气,他也不搭话,再说,他就回一句,怎么,想撵我走?
      这是有理说不清啊,索性闭嘴好些。
      原本你想寻个时机问他几时归返军中,后来得他赏了这颗硬钉子,你就知道这话不好问。
      那这又算怎么回事呢——或者他这“隔家饭”还没吃腻,想再多吃一段时日?那要吃到几时?总不能吃到地老天荒吧?
      你自个儿都被这“地老天荒”唬了一跳,不好再往下想了,就默默把饭食做熟。今日这餐夜饭多了一味栗子羹,他爱吃,放他面前。你与他相对而坐,只用饭,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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