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随手一握风

3、补习，但回家的时候天好黑

　　开学第一周就这么在我的痛苦适应之中度过了。我爹妈是真的太看得起我了，一来就让我转到了这的重点班，人家就算再乡下那也还是重点班，让我一个混子转进来，只有被知识淹没不知所措的命。最初几天我还在试图融入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知识，后边就直接开始神游天外，反正我也听不懂，何必再花这个精力为难自己。

　　“你这基础也太差了。”谢云生有些嫌弃地看着我的练习簿，上边清一色的都是空白，我也不是不想稍微认真一点，我是真不会。前边两年在外边实在是太混了，到了高三就算真的想好好努力一回也有点太迟了的感觉，看着试卷上的一串串文字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简直就像是在读天书。

　　“真是抱歉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怎么好好读过书的傻子——”

　　不过他倒也不会嫌弃我笨，我第一次鼓起勇气问他题目时就发现了，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好好给我解答，是真的把我当傻子在教，一加一等于二都给我写清楚那种。班上的其他同学也很喜欢来问他题目，下课之后他的桌子旁边总是很有人气，连带着我都眼熟了好几个同学。

　　“你不考虑在周末补习吗？像你这个基础肯定是跟不上讲课的进度的，这么拖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要补习的呀。我爹妈早就跟谢老师说好了，每周六晚上周日早上都去他家里补数学，从最基础学起，也不知道能补多少。”我刚在课上被扑面而来的知识打倒，趴在桌子上萎靡不振，把自己的脑袋闷在胳膊里，想到未来的日子就感觉前路无光。“我就不能不受这个苦直接穿越到一年后吗。”

　　“比起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补补你这稀烂的基础。”谢云生用本子拍了拍我的脑袋，翻开的内页里边全是他批注的密密麻麻的红圈。“但我感觉你也不是那种学不懂的，起码只要我教了你你还是能会一点，只是说之前基本没学才搞成这个鬼样子，也不是一点都救不回来。好好努力吧。”

　　我趴在桌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补习啊……也不知道谢老师会给我出什么样的难题，希望他对我的水准能有个准确认知，别太为难我这个傻子。

　　“…所以说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看着拉着一副臭脸前来开门迎接我的谢云生，我甚至生出了一种他已经为了管我监督我学习打入谢老师家的阴魂不散感。但他只是看着很无语的样子和我怼起来：“大哥，这是我家，谢祺是我爹，你还问起我为什么在我家起来了。”

　　哦对，开学第一天我和他打架的时候就听到过他喊谢老师爹来着，这课上起来没日没夜的让我把这一茬都给忘了。

　　“哎，小成你来了啊，先在这边坐着吧，小满你去给人家端点水果来。”谢老师看着站在门口的我，亲亲热热地把我请了进来，还吩咐那个拽得不行的谢云生给我端水果，小小地让我心里爽了一把。说起来虽然他们是父子，但是感觉一点也不像，谢老师虽然人至中年，但看着还挺年轻的，身型挺拔也完全没有中年发福，对着谁都是一副笑脸，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做派，他儿子谢云生好像和他完全就是个反面，看着一个乖乖好学生的样子，但是浑身都竖着尖刺，说话也不肯好好说脾气也爆，还动不动就喜欢阴阳怪气我，真不知道谢老师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谢云生来。

　　谢老师的家装修得很干净，明亮整洁得简直不像是乡下的房子。可能我确实有些刻板印象，但是我所看过的在这里的大部分房子装修都弄得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微弱的光束只能勉强让人看清屋内的陈设，客厅就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四周围着四条长长窄窄的板凳，而且木头都跟在水里泡过的一样，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就连奶奶家的大沙发都是我要来之后才在家里安上的。

　　但谢老师家的房子干净又明亮，没有散发着湿润气味的发霉木头，没有那种印着乱七八糟花纹的沙发毯子，更没有糊了满墙的报纸，家里的墙刷着白漆干干净净的，还铺了一层大理石的地板，窗子开得大大的，各种类别的家具看着是好好规划过地摆在家里的各种位置，墙上还挂着一张看着字形相当飘逸的书法字画。“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云生？我琢磨着墙上的字画，大概明白谢云生的名字是怎么起的了。

　　还没等我继续参观点评，谢云生就给我端着洗好的葡萄来了。我看看他，又看看桌子上还沾着水珠的水果，忍不住感叹：“世道真是变了，我都能让谢云生给我端水果了。”

　　“别以为在我家我就不敢打你。”

　　他当然还是不至于打我的，我津津有味地吃着水果，就这么等着补习的开始。谢老师进书房找他的资料去了，我和他就坐在外边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葡萄甜滋滋的汁水洋溢在齿间，大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对了，你名字里也没有满字啊，谢老师为什么叫你小满啊？”

　　“我的小名。我是在小满那天出生的，所以就给我起了个这个小名。”

　　“嚯，居然还有这么个由来啊。那如果你在小暑大暑出生，那难道就喊你小暑大暑？”我想了想这个画面，有些忍俊不禁。“我之前待过的城市里有好几家快餐店，卖大薯小薯，哎你知道薯条吗？那个可好吃了！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到城里吃！”

　　“…我们这是乡下，不是原始森林，还是有去往镇里的客车的，快餐店我也还是知道的。”

　　小满，小满，还真是个和他有点不太相符的可爱小名，含在嘴里念着感觉圆润润的，和他这个刺头感觉一点都不一样。他肯定觉得这个名字和他气质不符极了，要是被我喊喊会怎么样？说干就干，我恶向胆边生，试着喊了一下：“小满？”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含着葡萄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就再没了下文，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看我，倒是让我有些失望了。看着我的表情，他嗤笑了一声，像是料到我在打什么算盘一般嘲笑我：“一个称呼而已，你要是爱这么喊随便喊，我又不在乎这个。”

　　“算了。我叫着还是有点怪怪的。”我讪讪地收起了凭借着小名打趣他的念头，开启了别的话题。“对了，你刚刚说有通往镇里的客车？那我们之后放假了是不是可以去镇里玩？镇里有些啥好玩的东西呀？”

　　“这就想着玩了，先好好学你的习再说吧。”

　　谈笑间，谢老师终于找到了他的资料，那是一册他专门为我准备的自己打印的练习题，根据我的基础情况设置了不同的难度等级，让我自己先做着试试，他好对我的情况有一个最基本的了解。“小满你就回房间去自己学会吧，我在外边帮人家小成补习。”谢云生点点头应下，准备转身回房，关门前还给我留下了一段话：“我就在房间里自习，你补完课也可以在我家多待一会写作业，这样的话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或者你懒得回去了也行，反正第二天早上还要来，家里的客房随便收拾一下也能给你睡。”

　　说完他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的门，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火气，房间的门这么些年没被他摔坏也真是个奇迹。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我肯定还是要回家的，谁乐意在他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歇着，和他共处一屋只怕我会睡不好觉。

　　补习的时间过得很慢又很折磨，我那光滑的大脑实在是挤不出什么别的墨水，他稍微开始说起点概念什么的我就开始听天书，到后边基本就是谢老师把题目答案揉碎了塞进我脑子里，他说了些什么知识点我就跟着复述一遍，也难为谢老师对着我夸出“悟性很高”这种话，他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反正来都来了，我顺便在谢老师的辅导下做完了他这周布置的数学作业，过程虽然充满了艰难困苦，我也只听懂了个皮毛，但好歹算是在谢老师的一通讲解之中提炼出了答案的写法，都写上去就算是胜利。折磨的一晚终于宣告结束，我伸了伸懒腰，往窗外看去，外边已经完全黑做了一团，天空与地面都全部连在一起，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乡下的路就是这点不好，怎么连个路灯都不安个，这黑漆漆的连路都看不清，让我怎么回去啊！

　　谢老师还要在这个时候再往我心上插一刀：“小成今晚要在我家睡吗？反正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回去也不安全，正好明早我还能喊你继续起来补习。”

　　“啊哈哈哈老师不用了谢谢老师，但我之前跟我奶奶说过我要回家的，我怕让她担心。这到我家也没多远，没什么问题的。”我勉强笑着回了谢老师，一边说一边又在心里后悔，这时候死要面子活受罪干什么，到时候在路上遇到了点什么别的苦的还是自己。但我就是想要回家睡觉，家里能让我在这小乡村里感觉到熟悉的安全感，想要多在家里待待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吧。

　　“好吧。那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也可以喊小满，啊，就是我家云生送你一段，反正他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干。我的稿子还没写完，就不多送你了。”谢老师没再多挽留，收拾起桌子上的资料进了书房，只留下我一个人直愣愣地在客厅里站着自己和自己较劲。我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最终才看向了那扇关得紧紧的潘多拉之门。谢云生就坐在这扇门后边。万万没想到，我唯一的希望居然就是打开这扇未知的门，去求那个我最不想求的人。

　　谢云生并没有在学习，仰躺在他那椅子上看着小说，看着我进来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就当我不存在一样又翻过了一页，我看着他那悠闲的样子心里又是来气，但是又想着有求于人，勉强忍下气吞下声，走到了他身边，做出了一番重大的心理准备，拽住了他的衣服，说出了在心里准备了很久的话：

　　“…我想回家。”

　　……我在说什么。连我都忍不住在心里暴揍我自己，更别说一头雾水的他。他细长的眉毛拧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拽着他衣角的手，回了一句：“你想回家你回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你，拽着我干什么？”

　　“我想回家嘛…！”

　　他又上下扫了我几眼，结合起我不肯松开的手和憋着气的眼神，像是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我就看着他，脸上诡异的笑容扩散得越来越大，眼底的深意看得我遍体生寒，只想赶紧逃离这等是非之地，相比起被他反复打趣还不如直接自己一个人回家，这么想着我连忙松手转身撇清责任一气呵成，却不想那人比我先开口直接先把我的防线击溃——

　　“你害怕啊？”

　　完了，他还是说出来了。

　　我转过去的身子顿时僵硬，但随后涌上的便是一股破罐破摔的勇气，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再不让他送我就太不划算了。我又吸气，微笑，转身，对着他流畅地开口：“嗯对就是太黑了我就是怕就是心里怂能不能麻烦谢大爷送我一程今日之恩小弟没齿难忘。”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嘲笑我或者是对我这番别别扭扭的话评价什么，只是放下了他的书从衣柜里边拽出了一件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还顺手拿了一个和快要和他的脑袋一样大的手电筒，扬着手电对着我笑了一下。

　　“走了，怕黑又不认路的小少爷，我送你回家。”

　　乡下的路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田地的沙沙声和各种昆虫混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叫声，只是现在还多了我们两个人在土路上散步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带起一阵细碎沙砾的滚动声，搅得人心里都有些痒痒，他提着一个巨大的手电走在我前边半步，带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他手上的光束亮得很让人安心，简直把周围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只是此刻我心里乱糟糟的，刚刚的行为实在是太逊，现在只想赶紧挽回一下我的形象，开始胡乱地解释起来：“我其实也不是怕那么黑，你看我平时放学下晚自习自己回家都是自己走回去的，只是就是刚来乡下也没几天，也不太熟悉路，来你家这边都是四处问路才找到的，而且这乡下小路连个路灯都没有，我哪怕想原路返回都不知道往哪走……”

　　“嗯嗯嗯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他提着手电头都没回，显然没在听的样子，我的解释便也泄了气，默默跟在他身后不想再多说话了。但我没想到的是沉默了一段路后，反而是他再次开了口：“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小时候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还不是会怕。人就是容易对不熟悉的事物产生恐惧的，第一次来到的地方，第一次走过的路，会害怕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他好像是在宽慰我，但我的内心还是涌现出了一丝微妙：“你怎么拿你小时候和现在的我比。”

　　“拿我现在和你比你又不高兴。”

　　我撇撇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怎么我都说不过他。但他之前提到他小时候也会害怕，反而引起了我的好奇：“跟我说说你小时候呗，既然怕黑，那是怎么回去的啊？”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带着些莫名其妙：“还能怎么回去，两条腿走去回呗。我小时候不仅怕黑，还怕鬼，怕路边会有蛇窜出来给我一口呢。”

　　他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什么很可怕的话，连带着我看着路边的草丛都变得惊悚起来。“等等，我怎么不知道这路边还会窜出蛇来的！”

　　“以前会有，这几年倒是很少了。总之，那个时候年纪又小，又喜欢自己吓自己，走在路上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被吓得心脏怦怦跳，明明没有几十分钟的路程给我走得汗流浃背的，手往背后一抹全是自己出的冷汗。”

　　“所以就有了这个。”他扬了扬手上的手电，炫耀似的朝我解释起来：“我自己攒钱去到镇里买的，既然走夜路不可避免，那我就要让自己走的夜路也亮堂堂的。这么个大家伙握在手中，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不过现在我也已经不怕一个人走夜路了，这个手电也在家里吃了好久的灰，你倒是让它再次派上用场了。这是不是你家？到了。”他脚步一顿，手上的光束照亮了眼前的一排小屋子，我定睛一看，还真是，这一趟路比我想象中的真是要快多了。

　　“啊……是。谢谢你送我回来。回去的路上小心啊。”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朝着他道谢，想着自己之前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明明挺好的一个人，哪有你想的那么坏，不如下次给他准备点什么礼物感谢他一下。我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准备转身回家，却在此刻又被他叫住了。

　　“季成！”

　　清冽的声音像一道电光一般划破了黑夜，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强行把手上的大手电塞进了我手里，空荡荡的手心里一下就变得沉甸甸的。“这个手电就送给你了，小少爷。以后走夜路的时候估计也用得上。”

　　巨大的手电光把他整个人都照得发白，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脸，那个笑容也很清晰地留在了我心里：“怕黑不要紧啊，我们可以自己去把路照亮。”

　　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速度很快，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了黑暗中，只留下我拿着他留下的手电愣愣地留在原地，手电的柄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余温，带着些黏腻的感觉，烫得我心里有些发慌。咚咚、咚咚。寂静的夜晚里，似乎只剩下了我心跳的回响。

　　“小成！我说怎么外边突然亮得跟白天一样，你拿着那么个大手电在那照什么呢，赶快关了，大半夜的别影响人家周围邻居休息！”

　　“呜哇奶奶！对不起……”

　　好吧，夜晚也没有那么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