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明》孟沈

1、希望湮灭

　　一命偿一命吧，至少，能让我安心。
　　寂静的夜，一轮白月高高的挂天空，将地面上的鲜血照得如此澄澈。
　　时间倒回三天半前。
　　盛夏，酷热难耐。
　　考场里一片静谧，只听见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的声音，还有......惹人烦躁的蝉鸣。
　　”叮铃铃~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孟津朝交过试卷，走出考场。
　　眼眸低垂，自顾自地整理着手中的透明笔袋，等待着学校大门打开。
　　周围有不少的目光汇集到她身上，但她恍若未见。
　　时间到了，无数考生迫不及待冲出校门，奔向属于他们充满希望和光明的未来。
　　孟津朝不慌不忙地走着，偶尔抬头看眼旁边等待着的家属是否有她父母的身影。
　　走到马路旁，那抹惹眼的红引起她的注意。
　　在一辆炫酷的跑车旁，周珩靠着车门，一副黑金墨镜，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一众家长中脱颖而出。他光站在那里，就散发着自信而独特的魅力，与他手中那一大捧由向日葵和白玫瑰精心拼搭而成的花束一同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
　　看见孟津朝后，周珩朝她招招手，快步走上前，自然的把笔袋拿过来，将花塞进她怀里。
　　“生日快乐，朝朝。”
　　“谢谢。”孟津朝温柔地拨弄着怀中的向日葵，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充满朝气的少年，对方也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她。
　　周珩把手放在她头顶，趁机揉了揉。
　　告诉她：“阿姨叔叔还在忙，所以派我来接大小姐。”
　　“你才回国?”孟津朝坐上车后，询问道。
　　见孟津朝还在摆弄那些花，周珩侧身帮她把安全带系上。“对啊，你高考和生日那么重要，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不然你生气了怎么办？”他调侃道。
　　孟津朝微微挑眉，对他的话不是很赞同，"我有那么娇气？“
　　周珩还没回答就听见她继续问道：”大哥回来了吗？“
　　周衍，周珩的哥哥，比他和孟津朝大了五岁，性格沉稳，商业头脑发达。大学才毕业就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小公司，目前处于事业上升期，孟津朝很少见到他了。
　　她和周珩算青梅竹马。
　　主要还是两家父母关系好，再加上孟津朝被查出患有中度抑郁症时，才五六岁，还是因为父母发现她不爱说话，对什么都淡淡的。
　　两家是邻居，孟父孟母生意上又不得不到处跑，没多少时间陪她。而周父周母都是本地的铁饭碗，就常年把孟津朝放在周家。
　　孟津朝话少，上学时容易被人欺负，每次都是周珩出来警告他们。因为这些事，周珩没少跟人打架，请家长。
　　但周父周母性子更烈，知道孟津朝受欺负后，恨不得自己来打，夸周珩干得好。
　　回到家，更是嘱咐周珩一定不可以让妹妹被人欺负了去。
　　那时候，小小的周珩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让妹妹受一丁点伤。
　　毫不夸张地说，周珩参与了她的整个童年和青春。
　　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爱，很爱她。
　　“今年，哥还会回来吗？”孟津朝问。
　　”当然，你每年生日他不都在？“
　　在两人时不时的闲谈中，车子驶达目的地——一幢富丽堂皇的酒店。
　　周珩绅士地将副驾驶门打开，还做了请的手势。
　　”谢谢。“
　　“不客气，我们的小公主。”此时的周珩浑身散发着魅力，容易让人沉沦其中。
　　看着周珩如此模样，孟津朝脱口而出：“你还没有女朋友？”
　　问出口的一瞬间，孟津朝就看到了周珩脸上的龟裂与尴尬。
　　他夸张地捂着胸口，45度仰望天空，颤抖地说：“你三十七度的嘴是如何说出那么冰凉的话的？再说了，优质的男士总是没人敢追求的。"
　　“我记得你有个喜欢的女孩吧。”
　　在孟津朝高一那年，周珩高三，她曾在周珩借给她的书中看到一张照片。一个从背影就能想象出来美貌的女孩，温柔的抚摸躺在阳光里的白色小猫。
　　“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了。”周珩推搡着她。
　　来到包厢，熟悉的几位长辈早已围坐一团，唯独正中间的位置留给今天的主人公。
　　见孟津朝来到了，每个人都起身，眼含笑意，送上最真诚的祝福。
　　周珩走过来，怀中抱着一个透明的小箱子，似乎是为了美观，还系上粉嫩嫩的蝴蝶结。很明显的，里面装的是书，珍藏的古书。
　　在看清这些书名的一瞬间，孟津朝眼睛一亮，语气略带激动：“你从哪买来的？”欣喜的眼神藏不住。
　　“本少爷无所不能。”周珩一脸傲娇。
　　“谢谢，本公主会好好收藏的。"她半开玩笑地感谢道。
　　从小，孟津朝的语文成绩就异常优异，因为不喜欢与人交流，就自己喜欢在角落里默默看书。周珩知道这点后，就搜集了这些古书。
　　这时候，包厢里突然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西装裤下笔直的腿径直略过周珩。
　　周衍俯身，眉骨微挑，金丝镜框下的那双眼睛，细看，还与孟津朝有些相似。
　　声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阿朝妹妹，生辰快乐。”
　　孟津朝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大哥，你刚说什么？”
　　周衍宠溺一笑，再次说道：“阿朝妹妹，生日快乐。”
　　他递上一个红色绒盒，里面赫然是一个像极了缩小版冰糖葫芦里的红山楂，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这颗珠子。孟津朝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扯出一抹微笑，问：“大哥，这颗珠子，你是从哪买的？”
　　“从橱窗看见的，认为你会喜欢，就买来了，喜欢吗？”周衍观察着孟津朝的神色，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周衍藏在袖子里的手心全是汗。
　　掩去眸中情绪，孟津朝笑着说道：“很喜欢。”
　　小心拿起这颗红山楂手链，戴在手腕上，同他们坐下。
　　这顿饭吃到一半，不知是谁的电话铃声响起。
　　孟津朝看着周衍略带歉意地走出包厢。没过一会，又回来。走到孟津朝身边，愧疚道：“公司那边出了问题······”
　　周母刚想表达不满，被孟津朝抢先一步：“没事的，大哥，你快去吧。”
　　“大哥，我送送你吧。”孟津朝站起身。
　　周珩走出包厢的脚步一顿，回过头，“行。”
　　没人注意到，一旁周珩的拳头紧紧握起，眼神飘忽。
　　双方父母相视一笑，意味不明。
　　夏夜的风格外凉爽，但周衍还是担心她被吹感冒，脱下西装外套，温柔地披在她身上。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等着泊车员将车开过来。
　　突然，酒店对面响起小贩的叫卖声，“烤红薯喽！”
　　“想吃吗？”周衍问她。
　　刚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孟津朝被打得措不及防，其实她并不饿，但就是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好。
　　周衍转头对她说：“在这等我一会。”就迈着他修长的双腿走向马路对面的小摊。
　　可是过了好一会，周衍都没回来。
　　只看到他朝孟津朝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孟津朝不明所以，但还是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危险后，抬腿向他走去。
　　刚走到马路中央，“津朝！”一道熟悉呼喊声让她下意识停住脚步，想回头看看，却被左边突如其来的货车车灯晃得睁不开眼，刺眼的灯光使她下意识挡住双眼。
　　她是想躲的，谁都不想被车撞死，可偏偏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装了千万吨重的铅，动弹不得。
　　就在她心灰意冷时，猛然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和接踵而至的巨响划破寂静的夜。
　　她想起来了，那是周珩在呼喊她。
　　被大力推出去，摔倒在马路上，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在路肩上。
　　脑袋和身体传来的剧痛让她难以独自站起。
　　可是不行，她想爬起来看看那究竟是不是周珩。
　　孟津朝强忍着疼痛，撑着头勉强站起。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血蒙蒙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重影只能让她辨认出大货车在她正前方。
　　即将再次倒下地那一瞬，有人抱住她，扶住她的肩膀，“阿朝，阿朝，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是周衍。
　　孟津朝想拨开他，去找周珩，“大哥，前面是不是周珩？”
　　她开始害怕，害怕答案是肯定的。
　　周衍轻轻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孟津朝就失去意识，晕死过去。
　　周衍将她打横抱起来，直奔附近的医院。
　　没有一点关心周珩的意思，毕竟，这可是他自找的。不过那么大的冲击力，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
　　“津朝，我走了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人欺负了你，一定要反击。别让自己出任何事，你还有很美好的未来在这里度过。”
　　孟津朝想抓住面前的周珩，可即使她用跑的，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像一阵风消失在眼前。
　　“都怪你！孟津朝，你怎么不去死！死的怎么不是你！要是小珩没去救你，一定有大好的前程！你怎么不去陪他？他死了！为了救你！”画面一转，周母掩面痛哭，指着蹲在地上的孟津朝咒骂道。
　　此时，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的孟津朝眼角的清泪止不住地流下，泪水早就把枕头浸湿。
　　慢慢睁开双眼，苍白的天花板在她空洞的眼神中显得更加可怖。孟津朝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醒了？朝朝，还有什么难受的吗？”孟母在旁边轻抚她毫无血色的脸。
　　“周珩呢？”嗓音尤其的沙哑。
　　孟母像是苍老了十多岁，微微一愣，想说些什么，可是都显得太残忍，太无力。
　　过了半晌，才回答她：“不在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孟津朝任由医生检查她的身体，整个人毫无生气，双目无神，隐约跳动着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医生叮嘱完离开病房。
　　孟津朝显得很平静，一直到当天晚上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夜深人静，孟父孟母在隔壁床睡下，孟津朝却陡然睁开双眼，不知痛般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坐起来，走出病房。
　　走廊上，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亮得晃眼。
　　是啊，周珩真的做到了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即便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曾经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被她害死了。她的家人被她害死了。
　　周珩啊，你死了，要我怎么办呢？
　　对不起，周珩，我一直是个无比自私的人，从来没变过。
　　最后再让我自私一回吧。
　　高空的风有些凛冽，即便现在是六月份。
　　孟津朝扬起愧疚的笑容，面向繁华的都市，纵身一跃，毅然决然地跳下。
　　孟津朝死了，命中注定的。
　　在这之前，她以为她终于可以平淡的过完一生，有爱她的父母，宠爱她的叔叔阿姨，周珩周衍，无比幸福的一辈子。
　　一如之前一样，全部都消失了。
　　正在处理后事的周衍，突然发现自己兜里，与送给孟津朝一样的红山楂珠子刹那间碎成粉末。
　　他怔愣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死了，她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