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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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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让孙听竹知道了完美的刘红缨并不完美,她有缺点。比如因为聪慧过人而独断,因渴望强大而苛刻……这些缺点里并不包括生育与否,他所爱只是刘红缨,不是可以生育的刘红缨。
孙听竹仍偏着头,眼睛湿漉漉的,待刘红缨一声轻叹后,他开口:“对不起。”
刘红缨愣住了。
“你说什么?”
她沉下脸,直直盯着孙听竹,心若擂鼓。
若你想同我和离,我此生绝不再见你一面、看你一眼。
刘红缨心中钝痛,无名火焰牵扯着她的神经,上蒸头目而眼睛赤红,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听下去。
“我本以为我与其他男子不同,我愿为舟,夫人为舵,你想去哪我便载你去哪。可我不是舟,你也不是舵。夫人自己便是乘风破浪的舰,我只是得幸与你并行的一条。
我们像……铁锁连环,并非整体。所以当你说出那句话时,仿佛我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对你而言,孙听竹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听到此,刘红缨的心放下,酸胀的感觉一扫而空,代替而来的是对眼前人的心疼,她摇头,抓紧孙听竹的手:“不是这样的。”
她不知如何解释,但孙听竹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孙听竹回握住刘红缨的手,将她包裹在眼中柔情,他满怀歉疚道:“我太过冲动,明明你才是最疼的!夫人独自面对失去孩子的彻骨之痛,可我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关心你、陪伴你、照顾你,我甚至责怪你……对不起,红缨,我不是个好夫君……”
这个时代告诉他,女人从父、从兄、从夫,对女人的尊重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他对这种观念并不赞同,遇到刘红缨后更是不屑一顾。可下意识的思维惯性告诉他,自己并未完全摒弃这种观念。
他或许需要彻底的改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
刘红缨没想到自己听到的是这样一席话。她过早独立,作为姐姐、将军撑起乾国的天地,正因如此,一切脆弱的情绪都被扼杀,她不允许自己寻求安慰和照顾。
可为何会流泪呢。
刘红缨猛然想起儿时一段记忆,她与刘克、刘正还有谢皇后的儿子刘玢一同上课,她年龄大些启蒙得早,课上的内容许多她都滚瓜烂熟,所以太傅允许她学习自己想学的内容。
刘克常常不服气,拿偏门晦涩的题目考她,不过刘红缨对刘克能接触到的书目了如指掌,早都掌握纯熟,所以刘克一次也没考倒过她。
后来彭凝入宫,成为了他们两个的“妈妈”。孩子的心总是敏感脆弱,刘克感受到彭凝更喜欢她的姐姐。刘克有些在意,不过他知道好在先帝更喜欢他,对于姐姐总是一种奇怪的近似……讨厌的态度。
后来先帝夸赞刘红缨,文武双全多智近妖,若是男儿必立为太子。这话被刘克听见了,也被刘红缨听见了。
过了几天,刘克自导自演一出投湖戏码栽赃刘红缨,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先帝、彭凝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刘红缨并不为自己辩驳,她认为刘克的小把戏实在拙劣,没有人看不清。可先帝没看清,他怒气冲冲地指责她胆大包天、她生来倔强的眸子、她的冷漠平淡、她是个养不熟的……先帝说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刘红缨反应过来,先帝透过她看见了母亲。
那位颇有些传奇的追封皇后——许素君。
刘红缨很小时就猜到母亲假死出宫,也知道母亲是个只爱自由的人。很多人爱母亲,提到她时眼睛都是闪亮闪亮的,这其中不包括先帝。先帝的眸子是黯淡的、痛苦的,藏匿着恨意,交织在爱而不得里。
也许是自己越来越像母亲了吧。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愚蠢的人!刘红缨在心中暗骂,或许大逆不道吧,有什么所谓。
她梗着脖子不发一言,直到彭凝说,福满不会做出这种事。
忽地,刘红缨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水措不及防地在心脏中弥漫,柔和地冲击着心房,于是胸口一下子酸涩无比,她不由得哽咽出声,扑在彭凝怀里嚎啕大哭。
现在,她也措不及防地被拥入温暖无比的怀抱。
我本来不想哭的,荆棘利箭本伤不了我,无条件的爱却将我心软化,它变得更脆弱、更惶惶不安、更多愁善感、更敏感多情……这是好事吗?
“此后我天天为你熬汤,只是补虚,不为别的!”孙听竹虔诚地吻在刘红缨眉心,向下吻去眼角的一滴泪。
“谢谢你。”
刘红缨喃喃道。
世上有太多巧合,比如刘红缨和刘克几乎在同时想起了同一段往事。又比如,乾国宫变也落下帷幕。
乾安宫内,刘正跪在万隆帝身前,满脸灰败颓唐。
万隆帝负手而立,良久,他开口道:“先帝曾评价阿姐,文武双全多智近妖,你知道他如何评价你吗?”
刘正不答。
万隆帝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简短的停顿后,他继续说:“先帝说你为人清正,不追名利。他也有看错人的时候啊……”
“为什么呢?”万隆帝转身,整张脸因怒火而红赤,说的话也带着愤懑:“刘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可曾苛待过你、猜忌过你一刻!”
“不……”不曾。
不曾吗?
刘正微微抬头,神情已然平静。
皇宫真的好大、好空。好像用尽全力也无法让那人看他一眼。他本不是安于现状的人,曾几何时也有熊熊野心在胸中燃烧,可他怎么做也无法超过刘红缨和刘克,那姐弟两个永远压他一头,将他的存在化作渺小尘埃……就连傻子样的刘玢也追在刘红缨屁股后头跑。
没人能看见他。
除了她。
凤兮凤兮,梧桐错栖。
不鸣高冈,芨芨顾影。
直到一切无可挽回,王妃病入膏肓,刘正才从道士口中得到这句判词。王妃原是凤命,错嫁他人,这才落得薄命。
后来他日日去承安寺听讲,唯有耳边梵音缪绕才会片刻安宁。接着,有位面容姣好若女子,神情清冷若洛神的男子日日听经,他问,若一人本该长命百岁却错落命格,可否在下一世圆满。
住持摇头,道,错落命格,不如轮回。
一刹那,刘正浑身冰冷,几乎血液都在轰鸣倒流,他疯了一般抓住住持的袈裟,神色癫狂。
“怎么破!怎么破!”
住持用他悲悯的眼睛扫过刘正赤红的眸子,末了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施主,羁绊深远者归其位,承魂七载,方脱而去。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凤本谢氏女,许狐惑其乱。颠倒帝王星,雏鸟枉黄泉。”
这声音如从鬼蜮传来,刘正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再看住持,其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并未听到那句大不敬的可怕箴言。
是神仙交代他的。
刘正深信不疑。
后来,叶弃烟求见。他说,知道刘正想要什么。刘正见他,发觉此人正是承安寺遇见的美少年。叶弃烟声音柔和又带着蛊惑,他说,助你成帝。
如今刘正终于知道为何一切如此顺水推舟。什么箴言、什么命格都是骗他的谎话!从一开始他们便打定主意让他做替死鬼!
叶弃烟为刘正准备的兵马藏在承安寺,住持竟是前朝逆党!不仅如此,房夫人的死也是住持的手笔,他对乾国有着滔天的恨意……刘正竟一直都被逆党蒙骗……
那叶弃烟呢?
刘正回想起推动他做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他歇斯底里地说给大理寺卿魏云志听,魏云志的表情却一言难尽。
魏云志说,叶弃烟誓死不从刘正的威逼利诱,在宁王府暗室中割腕自尽,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昏迷不醒了。
苦肉计……
刘正苦笑一声。叶弃烟真是下得去手啊。
他败了。
“我罪有应得。”刘正闭上眼,一滴泪从脸庞划过,不知其中有悔恨否。
万隆帝情绪复杂,他不明白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更不明白为何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清心寡欲,会在毫无把握之时选择谋反。
可所说天下谁最欲谋反,那也只能他了。
“你真的不想活了么?”万隆帝咬着牙,抽出长剑抵在刘正喉咙。刘正仰起头,任凭尖锐的剑尖刺破皮肤,他能感受到鲜血的流动,顺着脖子向下流。
“我本来可以做闲散王爷,拥有平淡幸福的一生。”
刘正每说一个字,剑就多没入一毫,剧烈的疼痛令他想要躲避,他却攥紧双拳硬生生挺了下来。
万隆帝的手颤抖着,他终究不忍,将剑一丢,再也不看面前的人一眼。
“带下天牢。此案另有隐情,由魏云志审理。”
刘正沉默着被带走,泪水濡湿衣领。
万隆帝迅速叫高柃去信给刘红缨,催促她快些回国。此事早在刘红缨意料之中,但如同渤清王庭发生的一切,如何盖棺定论才最有益,仍需要细细谋划。
而此刻,刘红缨早已猜到长京发生的动荡。她想好了下一步如何走,只是不能说出来。有时,刘红缨必须得藏拙,即使想好了也得装作一筹莫展。
她的聪明,需得恰好在有用而不令人害怕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