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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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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立心是在讨债人登门时,才知道儿子逃跑不见的。
首先是一个看起来笑容很和善、肌肉虬结的中年壮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门框内显得很拥挤,彷佛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小,双方太过不契合似的。壮汉的脖颈和手臂也如人们的刻板印象般纹了龙与虎的郁青色纹身。老太太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而来者,还不止一个。
“请问是方立心方先生家吗?”壮汉问,言辞很讲礼貌,但身体已经强硬地挤进屋内,顺带着将身后几个同样身高的壮汉带了进来。
“我警告你们,你们这是擅闯民宅,我可以报警抓你们。”方立心说,语气有些中气不足。
“你尽管报警。”为首的壮汉说,然后掏出一张照片,与方立心仔细比对,点点头,对手底下的人说,“就是他,欠了平台两百万。”
他话音刚落,几个壮汉立马上前,像蜜蜂簇拥花朵一样,将方立心堵在屋内。纹身壮汉笑着看向老太太,说:“老奶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儿子欠了这么多钱,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百万!不可能,我儿子明明只欠了三十万,而且钱都已经还给你们了!是不是,儿子!”老太太大受打击,被壮汉的消息砸了个劈头盖脸。
方立心瞧了一眼老太太,摆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妈,当时那情况,行知都拿着刀子对着我了,如果我说实话,那刀子立刻就能捅在我身上!我也不想的!”
老太太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后知后觉想要去报警。
方立心急忙道:“妈,不要报警!这时候报警,你是想要我坐牢吗!”
说着方立心转向几个已经冲进家里的大汉,心中暗自盘算着,凭武力自己肯定是胜不过了,现在房里还有老太太这么个拖油瓶,小孩在里屋,他几乎被逼到绝境,如今除了讨饶,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中计较清楚,他立刻朝着这几个催债的跪了下来,狠狠来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一张颓丧的俊脸变得一片红肿。“各位行行好,不是我想拖欠,而是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钱了!再给我几天时间,就几天时间,我一定还钱!”
壮汉被他这一跪弄得有点懵,然后说:“你妈说你还了三十万,三十万,钱呢?账上没有,你还给鬼了?”
方立心冷汗涔涔:“这、这三十万,是手术费,保命用的……各位,人在才能还钱,人没了,你们的债就永远收不到手了!我能欠两百万,是因为我之前还上过钱,我能挣钱,家里人也能挣钱!而且,我现在遇到了贵人,愿意借我钱做生意,我、我这都是为了尽快还钱,多还点钱!”
壮汉道:“把这两人绑起来。既然你说遇到了贵人,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的贵人,看是钱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方立心大声说:“把里屋门打开,我儿子在里面!他说话那个人才肯给钱!”
然而当门被踹开时,方行知已经不见踪影了。
方行知忍着饥饿,朝着派出所奔去。但没跑几百米,就跌坐在地上,肾上腺素消退后,疼痛感来得汹涌而真实。跳下楼时他的左腿小腿骨折了,骨茬戳在肌肉里,一动就钻心地疼。他爬着去折断了一根够坚硬的树枝,作为临时夹板放在腿上,然后将外套脱下,捆绑在一起,然后尽量快速地朝着派出所移动。
但方行知并没有经历过多少这种痛苦,连日来的疲惫,腰间未好的伤口,和骨折的小腿,这些疼痛叠加在一起,让他无可避免的即使咬紧牙关,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当他来到派出所时,整个人都汗湿了,视野也因为泪水的缘故模糊不清。但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他只是想要靠在墙壁上歇一会,但没预料到身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受控制,整个人倒在了派出所门前。
天空开始下雨。
屋外雨声沙沙,将屋内气氛衬得格外寂静,而危险。
方立心如临大敌,他只知道小兔崽子跑了,自己的摇钱树没了,然后立刻转向老太太,疾言厉色:“我让你看好他,你是怎么让他跑掉的!还攥着床单跑,混账东西!”
老太太也显得委屈:“行知说不会再跟你对着干,还一直说腰上的伤口疼,我也是心疼孩子……”
方立心冷哼:“我也是你孩子,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心疼心疼我?!”
老太太被自己亲儿子噎得说不出话,只得闭嘴。
说来也奇怪,前来催债的壮汉没有不耐烦,而是观察着这对母子,像是在内心暗暗记录什么似的。但还没等到方立心察觉到不对劲,壮汉就已经再次重申立场:“还钱!”
被人逼迫着,方立心只好硬着头皮给瑞优拨通电话,瑞优很快接了,还是视频通话。接通的时候,方立心直接朝着瑞优跪下了。一旁的老太太,竟然也福至心灵地对着视频外的瑞优跪下了。
“快起来!两位这是做什么?”瑞优说,眼睛却短暂地看向两人身后,跟几个壮汉交换了一下眼神。
“求求您!之前欺骗您实在迫不得已,但现在这些人已经追到家里了!只能求您帮忙!两百万,只要您愿意替我们母子承担这两百万,我们母子的命给您都行!”方立心说。
“行知呢?”瑞优问,像是直接忽略了方立心的话。
“行知他……他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在医院!没错,在医院,他得了重感冒,之前和您通过电话,我们母子俩就立刻把他送医院去了!”方立心连忙找补,想要糊弄过去。
瑞优叹了口气,问:“真的吗?是这样吗,奶奶?”
老太太连忙回应,头如捣蒜。
瑞优看起来很失望,看向方立心:“几天前,我问行知的身体情况,他说得了重感冒。但那段时间我和行知开会很频繁,他的状态一直很好,直到您回来后,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很不对劲。重感冒这件事,无从谈起。”
“这个……”方立心还想说点什么。
“方先生,我去查了一下你的相关信息。请放心,都是通过合法手段,这些年你在网上留下了不少东西。不少地方也都有你的犯罪记录,经济犯罪涉及得最多。而你欠下的高利贷,在网络平台留痕了的,加起来有三百三十万,而不是两百万。在非网络平台中欠下的债,不知道还有多少。方先生,你已经向我撒过谎了,我现在不可能再借钱给你。”瑞优说,眼神和表情都很冷漠。
方立心暴起:“他妈的兔儿爷,不给钱就滚蛋!你以为你算什么好东西!说是老师,结果盯着我儿子不放,其他地方哪有这种老师,我去举报你,让你身败名裂!从此让全国人见了你都绕道走!”
方立心还要继续冗长的咒骂,壮汉一把捂住他的嘴。
“瑞先生,您看接下来怎么办?”壮汉问。
瑞优看了一眼老太太,人已经昏过去了。他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两个人都先送去市医院,然后,请市里的治安部门来解决。这是他们的工作,你们剩下的人做好证据收集工作就好了。擅闯民宅这件事你们不用担心,这房子本来就是我租的,留给方先生一家住而已,今天你们来帮忙,我是同意过了的。其他人处理我刚才说的事,邵安,你留一下。”瑞优说。
屋里只剩下邵安和显示屏里的瑞优时,瑞优问:“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把笔记本举起来,带我去看看。”
纹身壮汉拔下电脑电源,端着来到之前关着方行知的房间。
屋里乱七八糟,一堆吃剩下的包装纸,椅子倒了,绳子散落一地,地上和床上有血迹,从床脚到窗户都是被绑起来拧成绳的床单。瑞优让邵安转动角度,将方行知屋里的情况看了七七八八。
“有血?!他从窗台逃跑了?他怎么在自己家,都能把生活过成凶案现场?”瑞优做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方行知的生活环境差成这样。这已经完全打破他的认知了。
“瑞先生,血迹很新鲜,小方先生离开的时间应该不长。但现在外面在下雨,他的情况很可能不会太好。”邵安说。
“帮我找到他,照顾好他。你这次的报酬加倍。”瑞优说。
“您能想到小方先生可能去的地方吗?”邵安问。
“以他的性格……现在八成在派出所。”
方行知是在派出所搭的担架床上醒来的,他首先看到的是正在值班的警察,其次是一个花臂纹身的大汉,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方行知觉得有些诡异,但想到自己在的地方,也就放宽了心。
“孩子,你醒了。”警察叔叔的态度很温和,“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爸爸的案子,已经由市里接手,不用担心。之后你叔叔会送你去医院,以后你就安心养身体。”
“我、咳咳……我叔叔?”信息量太大,方行知想了一会儿才消化。
邵安朝他挥了挥手,一句话就把他的怀疑都打消了:“我是瑞优瑞先生派来照顾你的。你这边太偏,瑞先生要转好几趟车才能过来,你先跟我去医院。”说着邵安不等他说话,就拨通了瑞优的视频通话。
视频里瑞优的气色很差,头发乱翘,周围很吵,有着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
“什么时候你家能通飞机……或者高铁,想见你一面还只能坐火车。真不知道当初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你这儿教书的……”
瑞优突然话变得多了起来,这和方行知心中的对方不太一样。
就好像平常总是闲庭信步的人,突然很反常地紧张了起来一样。
“咳、咳咳……”他想说点什么,可是止不住咳嗽,他也很奇怪,他是伤到了腰和腿,并没有伤到肺。他不知道的是,淋雨真的让他又得了重感冒。“瑞优,我没事。”
瑞优突然就安静了,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你想见我,我很高兴。咳、咳咳……真的,很高兴。”他断断续续地把句子说完。
瑞优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把视频电话挂了。
“走吧,小方先生?”邵安说。
方行知点点头,将自己缩在邵安的越野车后座,按照邵安的要求系好安全带。邵安还贴心地给了他一条长毛毯子。
“谢谢。”他说。
“不客气。收钱办事,我收了瑞先生的钱,应该的。”
车子朝着市医院开去,方行知蜷缩起来,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