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快要死掉的这一天 ...
-
因为存在以环境描写衬托人物心情的写作手法,并且基础得小学生也能轻松掌握,所以很自然地,这种基础的手法就像松屋一样在或通俗或严肃的文学创作中遍地开花,以至于形成某种刻板印象——比如说,主人公遇到困难时,似乎总该是个阴雨交加的鬼天气。
有正就有反,当常规无法让人心生期待,也会有作者尝试另辟蹊径。倒也不是什么多高深的手法,“乐景衬哀情”这种东西早就在初高中诗歌鉴赏题中写烂了,反应过来后也不会产生什么惊喜的情绪。
说到底,环境描写的好坏只取决于作者的水平,矫揉造作或点睛之笔,个中差别也只在一念之间。
但生活并非如此。
就比如说,我快要死掉的这一天,从人物、事件到天气,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
虽然说出“快要死掉”这种听起来十分紧迫的话,但根据先例,人大概要被倒挂二十四个小时以上才会脑出血或因肺部受压导致的缺氧窒息,所以理论上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倒立十分钟左右,血液的停滞就会导致大脑产生局部缺氧,进而导致昏厥。据说一些精于锻炼的人可以坚持到两个小时后,而我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再考虑到我已经出现了耳鸣、头晕的症状……
所以,严谨并乐观地讲,在真正丧失意识前,我可能还有五到七分钟时间用于自救。
遭受过这样暴力直接的无保护蹦极,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整个人都快要散架。现在脑袋被重力向下拉,原本简单到不需要思考的低头也变得像引体向上。
我努力向上看,但只看一眼就知道,我无法自救。
我不是特工电影里的“超人”。就算我满血复活、活蹦乱跳,我那贫瘠的肌肉无法支撑我完成倒吊版仰卧起坐+坐位体前屈的合击技;更不要说抓住勾住我脚踝的绳子,解开它,再用这根绳子搞一套爬绳训练,进而让自己逃出生天了。
说到底,没有第一时间摔死,而是被登山绳捆住脚踝吊在这里,就已经算我命大了。
就算我能够完成这套丝滑连招,我也爬不上去。登山绳的另一端并没有牢固地固定在树干或山石上,它只是在绊住我的脚、被我的体重下拽的过程中拦在了不知名障碍物上,并巧合地维持住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局面。
都不用我主动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我完全能感受得到,我的身体在缓慢下移。说不定撑不到五分钟,等绳子滑脱,我就会急速下坠摔死,而“能见到明天太阳”的玩笑话则会变成彻底的小丑玩笑。
那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地狱了呢?
事发突然,地处偏僻,口袋里滑出的手机也早就先我一步摔得稀碎。尽管不抱有希望,但我还是尝试着呼喊了几声,试图招呼过来一二位同学救我于水火。只是很可惜,没人听到我的呼声,回应我的只有虫鸣鸟叫,我还是吊在这里,cosplay倒吊人。
想也是,既然那个家伙一时激动把我推了下来,还在发现我被绳子救了狗命后不思悔改,大放厥词,说些“你这种家伙死了活该”的浑话,他就肯定不想我活着回去,会想办法阻止其他人来这边游荡也是理所应当。
说不定,等同学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的失踪,再开始寻找我时,他还会放出一些烟雾弹。
就像是“青野木本来就很孤僻,不会是想不开了”之类,可以佐证我“跳崖自杀”的话。
这样,等我的尸体被警方发现,而在场的同学又在该点上取得了一致……不出意外的话,前来办案的警方应该就会认定这是一起临时起意的失败自杀。
嗯……倒不是我蓄意贬低日本的警察。且不论三次元如何,当我在书店里发现工藤优作的小说时,我就确认自己重生到了柯学世界。而众所周知,该世界中日本警察的救世主是某高中生侦探。
讽刺也好,调侃也罢,这种称号能在媒体上出现就很能说明问题。建议纳税人跳过中间商,直接打投工藤新一,助力其出道警视总监,还东京一个朗朗乾坤。
开玩笑的。
考虑到眼见为实,我进行了一些走访调研,并长时间关注相关新闻。最终,经过不懈的努力,我可以确认,忽略掉相当一部分薪水小偷后,剩下警员中的大多数勤恳归勤恳,可实在能力欠缺,脑回路跟不上犯人的脚步,亟需侦探外援。
这样想来,身处柯学世界中的我,碰上这么一起延迟响应的激情杀人案,也不算奇怪。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感到愤怒。
那个临时起意把我推下去的肌肉垃圾,因为我不喜社交就单方面认为我瞧不起他。先不提他那小得可怜的心眼,和需要他人认可才能找到的自我定位,光是拿这种柯学特色的杀人动机和无厘头的杀人手法打乱我原本的人生安排……该死的是这家伙才对吧?
我看了看那根顽强地拉住我的绳子,自觉看不到明天太阳的自己有生之年也看不到那家伙下地狱,只能寄希望于早走一步,变成厉鬼缠住他,再弄死他。
虽然日本鬼片主打一个“公平”,逮谁杀谁,但好歹上辈子我是只兔子,再死一次的话讲究一下冤有头债有主,也不是很过分。
至于柯学……反正柯学世界存在无法完全用布罗肯现象解释的幽灵现象,厉鬼也应该可以存在才对。
在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前,我踩了脚刹车,让自己的精力暂时重新集中到自救上。
这样说显得我对自己的小命不太尊重,但这里面倒是也有血液头部回流导致注意力分散的锅……
而且,事已至此,已然没有办法了。
与其让自己挣扎着提前把绳子拽下来,又或者虫子似的扭来扭曲,折腾到精疲力尽、满头大汗,再小丑一样地摔死,顺其自然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后,我本就寥寥的动力又散掉大半。昏厥进程好像被按了加速键,本就有些混沌的大脑更加迟钝,脑子都快不转了。
可就算如此,也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吧?
说不清什么驱动着我,一种困惑强迫我抓住“求生欲”这个关键词,继续思考。
在我接受过的教育中,生命一直是一种不可再生的珍惜资源。没有人教导过我浪费时间,也没有人说要荒废生命……单从这点考虑,例行公事地尝试后就放弃自救,很可疑。
难不成我真的大无畏到不惧死亡吗?
异议!我发抖到痉挛的小腿如是表述。
那是因为什么呢?我自觉中庸,固然因多活一世,为人处事稍显早熟,但也与冷血无缘。
既然如此,又是什么让我失去了求生欲?
“兹——”
好像来不及想明白了。
或许是老天爷不想让我再挥霍时间,恍惚间,我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绳子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呲呲啦啦、细细簌簌的动静随着绳子的下滑而愈发明显,直到一个质变的节点,那声音陡然从沉重变成轻快,重量消失了,绳子飞鸟一般离开了地面。
绳子滑脱,天空、树、山,我眼前的事物因快速移动而模糊,物体间的界限不再分明,所有的一切都杂乱成一摊无法分辨的颜料。
啊,掉下去了。
————
“咚!”
栽植树木与草皮是有效的绿色降噪手段。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一名标准体型男性高中生的坠崖,不会像木仓鸣一样激起一片飞鸟。
可似有似无的动静,却能吓得疑神疑鬼的杀人犯原地起跳。
比如说,刚刚推了人一把的大平富雄。
“喂!你小子什么毛病,一惊一乍的?!”
被大平富雄撞了一下的安达俊辅趔趄一步。反应过来后,他推了一下大平富雄作为回敬。
“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大平富雄询问,“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哪里有那种声音啊?你以为自己有顺风耳吗?”
抱怨后,安达俊辅闭上嘴,仔细听了一会儿。他听到风声、鸟叫,还有点虫子的声音,可就是没听到什么坠落声。
“我什么都没听到!”安达俊辅不耐烦地说,矛头指向大平富雄,“我看你小子就是鸟大的胆子,听到叶子掉下来都要一惊一乍!”
大平富雄缓过劲来,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过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承认是自己疑神疑鬼,只好故作恼火:“发什么火?我也是在担心青野木那家伙……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天又快黑了,万一呢?”
“确定是担心?不是别的?”安达俊辅冷哼,“你那表现可是心虚得很呢,之前在和青野木一起活动的大平同学?”
做贼心虚的大平富雄反倒怒目圆瞪:“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两人有吵起来的架势,原本跟在后面的竹内涉忙上前一步,一手按住一个人的肩膀,连声安抚:“好啦好啦,都是同学,这不是找不到青野木那家伙,怕赶不上集合时间,大家都有点着急嘛!俊辅有点上火,富雄也是关心则乱,我们还是继续找人吧——唉呀,这个不合群的家伙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大平富雄忙接住话头:“那个家伙本来就独来独往的,这下好了,找不到人了。”
“啧。”
安达俊辅咂舌,烦躁不安。
算上不知到哪里去了的青野木柊,四人都是私立己刮学园的高中生,并在修学旅行中被分到同一小组。其中,安达俊辅是这一小组的组长,在自由活动时间结束后确认小组成员去向正是他的职责。
这次修学旅行的地点不是外国之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选择的也是初学者就能轻松登顶的山。和其他小组的组长一样,安达俊辅也没有过多约束组员的活动地点和活动范围,只在解散前强调注意安全和不要跑太远。
他觉得或许会有人晚回来,但他没想过迟迟不回来的人会是青野木柊。
青野木柊确实长了张招猫逗狗的好脸,可他整天顶着一副兴味乏缺的神情,看上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当他的乖乖牌好学生,每天定点定线地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到课外班,再从课外班回家——这种家伙到点不回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安达俊辅瞥了眼大平富雄,正看到这家伙贼兮兮地看过来,视线对上又忙不迭地收回去,简直是在脸上大写着“心虚”。
这件事如果和大平富雄这家伙没有关系,他就包一个月班上的值日!
安达俊辅的想法十分坚定,越看大平富雄越觉得他心里有鬼。
三人沉默不语地往山上走,继续寻找青野木柊的踪迹,可除了一二只松鼠刺猬,便再无所获。
“再找不到人,我就只能告诉深沢老师了。”安达俊辅说,“再好好想想,富雄。你最后在哪里见到的青野木?”
“我想不起来了!”大平富雄说,“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又不会随时随地盯着路牌瞅!那家伙说想一个人散步,让我先回去,我也想不到他会一个人往哪里走啊?!”
他话音刚落,稍远处的山路上隐隐传来说笑的声音。安达俊辅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又失落下去——根据音色不难判断那是一行三人,分别是中年男性、青年女性,以及尚未变声的小男孩。不论怎么听,里面都不会有青野木柊。
“……”竹内涉张了张嘴,稍显迟疑,“不然……我们去问问那些游客有没有见过青野木?”
“就这样做吧!”安达俊辅点头。
两个人没有给大平富雄插嘴的机会,循着声音找过去,很快就和那一家三口迎面相遇。
安达俊辅上下一扫,自然而然地将三人判断为父亲、女儿和小儿子的关系。他上前一步,主动询问那名显出警惕神情的中年男性。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耽误您一些时间吗——”
“不买课不买设备也不入教!”那名留有胡子的中年男性很不耐烦地说,“我都跑来爬山了,怎么还是能碰到推销的?你们也太勤快了吧?”
“推,推销?”安达俊辅差点翻脸,强忍下来,“您误会了……”
“您误会了。”说着,竹内涉点了点外套上的己刮学园校徽,“我是竹内涉,这两位分别是安达俊辅和大平富雄,我们都是在这边修学旅行的己刮学园学生。贸然打扰,想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过相似打扮的学生,他大概长这个样子。”
他掏出手机,找出旅行开始前的集体合照,放大,将照片上黑发蓝眼、表情淡漠的青野木柊指给对方看。
“我们本来约好在这个时间集合,可他迟迟没有回来……我们担心他发生什么意外。”
“意外?”出乎竹内涉的意料,提出疑问的竟然是三名游客柊最小的那一个。那个戴着眼睛的小男孩扒着看了眼照片,又看看他们三人,一派天真的模样:“好奇怪哦,大哥哥,在山里会有什么意外啊?这里又没有熊——”
他没有问完,中年男性打了下他的脑袋:“小孩子别学大人说话,耽误事知道不知道?万一对方把腿摔断了呢?”
“爸爸。”年轻的女性不好意思地给了自己老父亲一肘,中年男性即刻吃痛闭嘴,“抱歉,他不是那个意思。”
“不,没什么。或者说,这才是我们担心的事。”安达俊辅说,“他的电话打不通,这一路上也没有看到他。”
“……那家伙独来独往惯了,要是趁着这个时候做什么也不好说。”
沉默良久的大平富雄突然这样说。
“喂!”
“就算你们这么说,我也没有看到过这个人。既然是来修学旅行的学生,那总有带队老师吧?让你们老师去联系管理员找找看吧?”中年男性说。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安达俊辅看看时间,即使会被老师责怪,也只能先这样做,再去寻找不知所踪的青野木柊。
如果那个小孩子没有突然发出一声“欸”的话。
“欸,可是好奇怪哦!明明之前一直和青野木哥哥在一起的人是大平哥哥才对吧?可为什么刚才都是安达哥哥和竹内哥哥在介绍情况呢?
“还是说,大平哥哥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
安达俊辅和竹内涉双双沉默,大平富雄顿时汗如雨下。
这下,连那名本来不想找事的中年男性也瞧出端倪,狐疑地打量着他。
小男孩仍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道:“毛利叔叔可是超级超级厉害的大侦探哦!找人呀、破案啊,统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