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成荫遇见你》旷野羔羊

7、眼中的你

　　奶白色的电煮锅发出咕噜噜的响声，锅盖掀开，热气腾腾，扑鼻而来的是又麻又辣的香味，火锅是鸳鸯锅，一边是看起来令人食欲倍增的红汤，一边是泛着乳白飘着红枣枸杞的清汤。

　　曾真换了一套家居服下楼，来到庄家姐弟单独居住的小院，餐厅里，庄晓敏已经带着儿子入座了，他走到庄喻身旁的位置坐下，笑道：“这火锅看起来好香啊。”

　　“香就多吃点儿。”庄晓敏拿着长筷子轻轻搅了搅，看着曾真说：“你太瘦了，就该多吃东西长长肉才好。”

　　“啊？我都觉得来这的半个月胖了不少了。”曾真下意识摸了摸肚子，“都怪晓敏姐的厨艺太好。”

　　“胖什么啊，你看你那一下摸到肉了吗，肚子比我还平。”庄晓敏笑了起来，又拿着筷子给赵斯言夹东西。

　　庄喻和曾真互相递着韭菜花芝麻酱陈醋等调料，他俩都是典型的北方吃法，喜欢什么都放一点，芝麻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庄晓敏只蘸蒜泥油碟，赵斯言则是什么调料都不需要，小小的盘子里已经装满了妈妈夹的菜和肉。

　　小家伙很有礼貌，等到桌上的大人都动筷了，他才低头吃了起来。曾真从红汤里夹了一口笋片，麻辣鲜香登时随着咀嚼溢满口腔，果然不出所料，好吃得想流眼泪。

　　他由衷地又夸赞了一番庄晓敏的厨艺，庄晓敏不禁弯了弯眼睛，说：“曾真，你这情绪价值可是拉满了，来这些天，哪次吃饭都夸，而且文采好，夸的还不重样。”

　　曾真摇头笑了笑：“我家里我爸不会做饭，我妈喜欢养生，平时吃的都少盐少油，时间长了难免让人觉得没滋味，所以我来这可是饱口福了，天天像下馆子似的。”

　　庄喻看着他道：“我姐以前确实开过几年饭店。”

　　这下曾真是真有些意外了，连赵斯言都抬起头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开的啊？妈妈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所以你不知道。”庄晓敏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言言今年六岁了。”曾真看着眼前的母子俩，“还没有他的时候晓敏姐应该也没多大吧？”

　　“是，我没上多少学，十几岁就出来工作了。”庄晓敏咽下一口果汁，又对庄喻说：“对了，我明天要去县里办事，你看着点言言，还有一个实践作业，也帮他弄弄。”

　　庄喻点点头，放下筷子问道：“什么实践作业？”

　　“现在的学校留的作业五花八门的，说是‘争做生活小能手’，让家长带着孩子亲近大自然，认识并采摘野菜。”

　　“行。”庄喻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那我明天带他出去。”

　　吃完了饭，庄晓敏就带着儿子回房间看故事书了，曾真帮着庄喻一起收拾桌子，庄喻洗碗，曾真负责第二遍的冲洗。

　　“明天我和言言上山。”庄喻侧过身看着曾真：“你去吗？”

　　“远不远？”曾真犹豫道：“远我就不去了。”

　　庄喻轻笑道：“赵斯言都能爬的山，你爬不动？”

　　“又拿我比小孩是吧。”曾真接过他递来的盘子放好，说：“去就去，省得让你笑话。”

　　“我没笑你。”庄喻挑了挑眉，两人收拾完厨房后关上灯走出餐厅，他看着曾真上楼的背影道：“明天早点下来。”

　　“知道了。”曾真没回头，只朝后摆了摆手。

　　第二天一早，曾真吃过早饭走出院子时，发现赵斯言已经站在大门口了，小家伙戴着遮阳帽，背着装满零食的小书包，抬头看着他：“曾真哥哥稍等一会儿，我小舅去开车了。”

　　曾真用手指点了点他的书包，说：“我们不是只出去几个小时吗？你这带的够吃两天了。”

　　“还有小舅的和你的。”赵斯言眉开眼笑地说：“我们一起吃啊。”

　　“我也有份呀？”曾真矮身搂着他的肩膀：“谢谢言言。”

　　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牧马人减速停在了他们面前，黑色的车身硬派十足，庄喻打开车门迈开长腿下来，冲曾真扬了扬下巴：“上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牛仔套装，颈上一条简约的银色锁骨链，人车如出一辙的酷帅高冷，曾真觉得心脏悄悄地悸动了一下，与庄喻对视了片刻，他偏头避开目光。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相似场景，他打开车门时感慨地说：“这回不是小三轮了？”

　　“看来还想坐，那我现在去换？”庄喻也笑了一下，弯腰把赵斯言抱到车后座。

　　曾真坐到副驾位上，扭头看到庄喻把赵斯言的小书包没收了，只拿出了一包虾条和一瓶酸奶给他，剩下的都被放到了后备箱。

　　“小舅，你干嘛啊！”赵斯言不满地抗议。

　　“刚吃完早饭就想吃零食。”庄喻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谁给你买这么多的？”

　　“是爸爸买的！”赵斯言抬眼瞪他：“我还带了你和曾真哥哥的份呢。”

　　“他买的也不行。”庄喻不领情，无所谓地给他关上车门，上车启动车子，从内后视镜里看后排耸拉着脸的小孩儿。

　　汽车开始沿着度假区上山的柏油路行驶，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曾真回头看了看趴在窗户边的赵斯言，小声对庄喻说：“哎，小朋友生气了吧。”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感觉他和你很亲。”曾真侧身看着他，“想不到你这么会照顾小孩的。”

　　“一直是我带他比较多，我姐和姐夫平时忙，总不在家。”庄喻看着曾真一副意外的神色，问道：“有这么惊讶？”

　　“当然了。”曾真点头，庄喻专心开车时面无表情，眉头偶尔会微微皱起，立体的五官不笑不说话时就会显得有点凶，接送孩子、看着孩子写作业这种画面离他可太遥远了。

　　车子开到半山腰时，路过几个小土坑，车身轻轻摇晃了几下，庄喻看着前方的路，忽然说：“你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嗯？”曾真记得吃完烧烤的那天晚上，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便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你来之前，我就听过你。”庄喻侧过头看他：“商务中心那群曾总的下属，在你来之前议论了你一阵。”

　　曾真眨了眨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你家世好，长得好，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来这里休息度假，曾总给的吃住玩标准也是最高规格，人不知道要多么金贵。”

　　“所以…”曾真眉尖一挑：“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很难伺候的大少爷吧？”

　　“开始时确实。”庄喻眼里透着淡淡的笑意。

　　“那现在呢？”曾真抱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看他。

　　“改观了。”

　　“这就没了？”

　　庄喻顿了顿，转头看着他，表情像是在反问“啊，那不然呢？”

　　车子行驶到了山顶的停车场缓缓停下，庄喻下车后带着赵斯言朝林子里走，碰到有野菜的地方就会停下来指给小外甥看，曾真慢慢地跟在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始终沉默着。

　　心中笼罩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二十几天的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变得很关注和在意庄喻。

　　每天下楼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在新雨山庄的大厅里找寻庄喻的身影，然后一起吃饭，一起骑行，一起游玩…

　　庄喻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他的心，他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以至于听到对方的评价后会觉得有点失落，怎么能只有“改观了”三个字，他其实很在意庄喻的看法啊，就不能再多说几句吗？

　　庄喻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帮我们拍几张采摘的照片。”

　　“哦，好。”曾真停止思考，举起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然后问道：“这样就算作业完成？”

　　“嗯。”庄喻拿回手机看了一眼就揣回兜里，拎着刚才摘的一袋子野菜说：“走吧，去那边的便利店歇一会。”

　　沿着木栈道走十几分钟，便到了休息区的一间便利店，店门口摆着一张实木摇椅，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上面，戴着墨镜翘着腿，一旁的电风扇对着他直吹。

　　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眼皮子不抬一下，只挥了挥手说：“自己挑。”

　　庄喻淡淡笑了下，说：“龙叔，我庄喻。”

　　“嗯？”男人意外地扒了扒墨镜，将它推到了头上，抬眼看看来人，蓦地笑出了声：“臭小子来了，十天半个月也不知道上山看看我。”

　　赵斯言小动作地蹭到他身边，刚张开嘴要说话，龙辉猛地伸手打断道：“别喊我爷爷，给我喊老了，叫龙老板。”

　　“啊…”赵斯言舌头打转，笑嘻嘻道：“龙老板好。”

　　“小崽儿乖，吃什么自己拿，龙老板请。”龙辉拍了拍他后脑勺，赵斯言高兴地一溜烟儿跑进了店里。

　　龙辉笑着看他跑远，又将目光移到曾真身上，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挑眉问庄喻：“朋友？”

　　庄喻点点头，对曾真说：“这是龙叔，看着我长大的。”

　　曾真走上前道：“龙叔好，我叫曾真。”

　　“原来是曾婷的侄子。”龙辉唇边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眉眼还挺像。”

　　赵斯言蹦跳着跑了出来，拿了三盒冰淇淋，庄喻扫了扫门框上的二维码付款，龙辉斜眼瞟他：“瞎客气。”

　　庄喻也不和他废话，和曾真赵斯言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他撕开冰淇淋的包装，见曾真时不时看向躺在那闭目养神的龙辉，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曾真收回视线。

　　龙辉穿着一件短袖花纹衬衫，左臂上露出的龙头纹身凶恶又霸气，他刚才打量曾真那一眼虽然随意，却犀利无比，曾真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刀刮了一遍。

　　庄喻问：“是对他好奇？”

　　“其实是有点害怕。”曾真呼出一口气，“你这位叔叔以前是做什么的，不只是便利店的老板吧？”

　　庄喻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他以前是大混混，黑老大身边的打手。”

　　曾真的眼睛蓦地睁大，意料之外又觉得合情合理：“难怪…”

　　“别多想，那是过去的事了。”庄喻安慰他说。

　　曾真“嗯”了一声，低下头慢慢地吃冰淇淋。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太顺遂了，“大混混”这个词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他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三人吃完了冰淇淋就沿着大路散步，赵斯言来来回回地自己跑着玩，时不时蹲下观察蚂蚁，曾真和庄喻靠在栏杆上看他。

　　“中午出去吃还是回去做饭？”庄喻问。

　　“我都行，等下问言言吧。”曾真换了个姿势站着，看着山下几乎变成小黑点的人群发呆。

　　庄喻也转过身子和他并排，手肘架在栏杆上，他忽然说：“之前在车上时，你是不是想听我夸你？”

　　曾真快速否认道：“没有。”

　　庄喻将他不自然的表情清楚地瞧在眼里，笑了笑，说：“在你之前，大概有三拨人，打着度假区里这个总那个总亲戚的名义，过来吃喝玩乐。”

　　曾真看了看他，想到自己也属于这种类型，讪讪地没有开口接话。

　　“他们被安排在我家住，我姐和我要给人免费当司机导游，早餐得单独做，年纪大的喜欢软烂的食物，年纪小的得给弄西餐，服务不好会被嫌弃和告状，退房后房间里弄得一团糟，简直比得上我们遇到的最难缠的住客。”

　　服务行业的确有太多辛酸，曾真只听到过，但没有见过，他眉间微蹙，无奈地说：“我知道了，你开始以为我也是那样的人。”

　　“是，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庄喻偏头看着他，“你和他们不是不一样，是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盛夏的风吹到他们脸上，混杂着声声蝉鸣，庄喻沉默了一会，弯起嘴角慢慢说道：“举止得体，落落大方，懂礼貌，有修养，相处起来妥帖舒服，很会为别人着想。”

　　曾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双手蜷缩着握紧，他努力让面部表情自然一点：“你怎么还真夸啊。”

　　“我的家人和朋友们都很喜欢你。”庄喻转过身去看他的脸，好看的眼睛弯成柔和的弧度：“我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