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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奖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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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祈孽去书房找秦裕之,敲了三次门都没人应,祈孽踌躇片刻咬咬牙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却发现没人。秦裕之不在。
祈孽好奇地翻着秦裕之桌子后面的巨大嵌壁式书柜,发现都是一些外文书,自己都看不懂,就转身去翻书桌上的,但祈孽并没有动他垒在一旁的文件,只是翻看着他打开在书桌上的书,是一本手语书。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一些动作要领,相似的手势秦裕之会专门做记号以便于分别,并且根据自己的学习顺序标了号。祈孽一页页地翻着,很厚的一本书,几乎每一页每一个手势秦裕之都做了标记。
祈孽盯着那个布满笔记的手语书迟迟没有动静,良久才渐渐缓过神,他眼眶泛红地笑出了声,脑子里好像已经看到了秦裕之笨拙的比比划划样子,祈孽顺着他标的号码一页一页地组合起来,是:“你好,我叫秦裕之。”
起风了,是窗外的风,也是祈孽的风。
秦裕之嗜酒,尤其嗜红酒,对于他来说,酒是唯一可以麻痹他神经的东西,喝醉了在睡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对于祈孽,秦裕之是未知的,他的大脑对祈孽总有种熟悉感,在地下室碰到祈孽的那天,恰好是初夏的来临,自己不受控制地把他救出来送到医院,本想着让许谨给他找个好人家,却不知道怎么地就把人带回家里了。昨天才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最后一缕余晖散去,暮色渐现,将世界包装成暗黑色。
书房的门被敲响,打破秦裕之的思绪。
祈孽端着一个小蛋糕,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去,他探了个脑袋进来往里面张望。
“叩叩—”秦裕之冷不丁地敲敲桌子,把祈孽吓得一抖,蛋糕差点儿掉地上。
“有事吗?”秦裕之放下酒杯,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饶有兴趣地盯着因为吓到而呼气地祈孽。
祈孽撇撇嘴,把蛋糕放在桌子上,伸手把秦裕之手边的手语书拿来,翻页指着上面的手语:“烤了蛋糕,来给你送。”
秦裕之有些讶异,他身体前倾,双手叠在一起,下巴放在上面趴在桌子上:“你还会做蛋糕?”
祈孽挺了挺胸,左眉上挑,下巴微微扬起,点点头。
秦裕之被他一脸得意的样子逗笑了,他用手扶额,宠笑着用叉子叉起一块道:“好好好,那我就尝尝看。”
其实下班回来的时候,秦裕之在花园就闻到从房子里传来的奶香,看着的祈孽在厨房忙得来回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就在身后,索性也不打扰,从花园后门回了书房。随着奶香愈发地浓郁,快到鼻尖的时候,祈孽敲响了书房的门。
看着秦裕之把蛋糕塞进嘴里,祈孽立刻跑到他身边蹲下昂头看着他,一脸急切,秦裕之看着面前像小猫的孩子,竟不自觉地上手揉揉他的头,随后道:“很好吃。”
是真的很好吃,蛋糕入口的那一刻,奶香就散漫口腔,随后而来的甜味,不重,很轻微甜度,后调有淡淡的苦味,很少很少,但是很出彩。祈孽以薄荷柠檬味主调,虽然柠檬薄荷都属于清凉口感,两者和在一起必定是苦味大过清凉感,但是祈孽加了一些苹果酱,从而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醇厚的味道,中和了清凉减少了苦味又不会过于突兀。
“你还会做什么呢,小家伙?”秦裕之将蛋糕喂了一口给祈孽。
“什么都会。”祈孽写。
秦裕之盯着祈孽出神片刻,好像自从祈孽的出现,自己的生活开始活络起来,虽然每天都会传来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和祈孽赤脚跑在地板上的声音,明明是噪音,但是对秦裕之而言,是悦耳的声音。
祈孽注意到秦裕之手边的酒杯,指了指。秦裕之的目光随着祈孽手指的方向去,他先是晃了晃酒杯,随后就转头写:“想试试?”
祈孽脑内木了一下,神色瞬变。秦裕之写的是想试试吗,而不是告诉他这是红酒。
秦裕之懂他。
回过神的祈孽捣蒜似的点点头,秦裕之将酒杯递给他,他第一次喝这东西,还没等秦裕之开口,就一饮而尽。秦裕之欲言又止片刻,索性干脆不管不顾,任由他去,他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看着祈孽的反应。
这东西属实不怎么好喝,祈孽皱皱眉头,有些嫌弃地写:“苦的,不好喝。”但他又望向秦裕之,小心地举起一根手指。
秦裕之彻底被逗笑,问:“还要吗?”
祈孽没怎么喝过酒,再要一杯是觉得可能是自己喝得太快了还没尝出味儿来,所以这两杯对他来说很是极限,他将秦裕之递给他的第二杯比之前喝得慢了些,依旧是苦得皱起眉毛,写:“还是苦的,不好喝。”
祈孽觉得眼前的秦裕之开始变得模糊,他抬起头靠近秦裕之,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他靠得越来越近,鼻子凑近闻了闻,迷迷糊糊地说:“哥……”依旧是无比含糊的发音,甚至听不出是在说话,可秦裕之却切切实实地听到了。
他说,哥。
秦裕之没有说话,担心他滑下去所以用手握住他的腰。下一秒,祈孽一头栽进秦裕之的怀里,砸得很是用力,秦裕之闷哼一声,又叹了口气。他看着怀里的人泛红的脸颊,匀称的呼吸在自己怀中响起。
秦裕之慢慢低下头,谁知怀里的人猛地抬头。两个人鼻尖对鼻尖,彼此的距离单位缩小到了毫米。秦裕之也不免平生第一次慌神,他干咳了两声想用来掩饰尴尬。祈孽笑了笑,用手指在秦裕之的胸口处写道:“你真好看。”
祈孽嘿嘿笑了笑随后低头看了看,指了指秦裕之的裤子。秦裕之一愣立马捧起祈孽的脸:“你醉了。”
夜晚的空气由甜腻的奶香转变为红酒的醇香,带着一丝暧昧一丝醉意。红酒发散,将世界灌醉,让人沉溺于幻想世界,真实世界的一切变得更加美好,没人哭泣,没人悲伤,人人都在幸福,哪怕是命运多舛的倒霉蛋也开始喘息。
静止而嘈杂,静止的氛围,嘈杂的心跳。
秦裕之抱着祈孽回房间,嘴里念叨着:“不能喝还要喝,25岁的人了还不会喝酒,怎么会有人喝两杯就倒的……”他内心无比杂乱,从祈孽靠近自己的那一刻,心跳就开始乱了。
把祈孽放在床上,秦裕之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黑着脸回想起祈孽刚刚指自己,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是因为祈孽,曾几何时他也真的怀疑自己是性冷淡。
“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秦裕之想。
清晨,祈孽醒来只觉得头痛,恰好秦裕之也推门进来,端着一碗醒酒汤。
“第一次做,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没下毒。”
祈孽无奈一笑,接过来喝掉,出乎意料的还可以,起码没有什么怪味儿,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祈祷别有副作用。
“今天有事情做吗?我带你去学校申请一下走读。”
祈孽眼珠一转点点头:“有。”
秦裕之也随后点点头,在手机上写道:“有事打给许谨,我今天开会,怕接不到电话。”
秦裕之仔细地交代完祈孽在家的注意事项,终于是套上外套走了,祈孽趴在窗户上看着秦裕之的车开出花园,转身跑上楼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出门。
华城很大,祈孽又听不到,光是地铁就座反五次。
祈孽望着无声的世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从他身边急匆匆地穿过,祈孽站在原地片刻随后跑到地铁处的工作台,提前将要说的话打在手机上:“您好,我想去华城的C区,哪条线最方便呢?”
通过工作人员的指引,祈孽顺利地出站到了C区,他拍拍自己的头,心道:“祈孽,很棒哦。”
C区是华城的经济中心,许多大商场都坐落于C区,祈孽游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大概两小时后,他从一家店里终于挤了出来,临近中午的华城夏季,正是温度高升的时候,祈孽的衣服已经湿透,贴在他身上,本就消瘦此时显得更加瘦弱。
祈孽赶着最后一班地铁赶回华城A区,许谨给他发信息说秦裕之今天会回家晚一点,饿的话他就先吃。祈孽不怎么饿所以在街上随便地溜达,夏季最舒适的就是晚上了,已经泛凉的风打在身上恰好打消了一整天的燥热。
祈孽在路边看到一个戴着头盔的工人睡在花坛边,他走过去悄悄的坐在前面,睡熟的男人被几声狗叫惊醒,他起身看着祈孽问:“你也要在这边睡吗?”
祈孽递出手机:“抱歉,我听不到,麻烦您打字。”
工人一看笑了笑,随即用手语问道:“你在这边有事吗?”
祈孽一惊,“您会手语。”
“会一点儿。”
“我看您睡着了,想着给您挡挡风,虽然说是夏季的风,但是吹多了总归会生病。”
工人一怔,久久没有说话。
“您怎么在这里睡觉,没有住处吗?”
“我女儿在住院,每天只能探视一次,我在旁边的工地做工,做完了就在这边待着,这样就能天天见到女儿了。”
祈孽顺着工人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和对面在施工的建筑,工人也看着医院,他伸出手指一点点地数着,数到六楼和祈孽说:“那里就是我女儿的病房。”工人因长年在外做工,风吹日晒下,皮肤变得黝黑而干涩,手指也因干燥而皲裂,嘴唇上布满了裂口,可那双眼睛,清澈、纯真而明亮,说到他女儿时还闪着耀眼的光。
“您女儿多大了?”
“六岁,今年九月初就能上小学了。”说着,工人想到了什么,从身后小心地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是粉白色的书包,很好看,上面有小兔子。“这是我给她买的书包,你说她会喜欢吗?”
“会,一定会,六楼六岁,六六大顺。”
“她说她要好好学习以后给我买大房子,你说这孩子,我才不要什么大房子呢……”
祈孽看着工人出神,他有些怀疑,真的会有人如此爱自己的孩子吗,一个书包标价60,可他们一天赚10块。
祈孽回到家秦裕之还没回来,所以他先洗了澡,他看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身上的疤甚至无法消除,和他心头的疤一般。他摇摇头,对着镜子笑了笑,想:“无所谓,总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把坏运气都用完了就只剩下好运气了!”
祈孽从袋子里拿出今天买好的东西,塞进秦裕之的书里。
秦裕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他最厌应酬,但又不得不在校长的面子上与一群中年男人聊到深夜,饭局上,秦裕之婉拒了大概五六个女教师提出来的相亲,家里很安静,秦裕之走到祈孽的门口,看到他已经睡了,他走过去抻了抻早就酸痛的腰,然后替祈孽掖好被子。
回到书房,秦裕之看着合上的手语书,有些疑惑自己走的时候是开着的还是合上的。
他翻开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奖状。
“秦裕之同学,鉴于你努力学习,表现优异,特发此奖,以示鼓励。”
秦裕之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一怔,寂静的空气中,只有他加速的心跳。半晌,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眉眼间流传着温柔的缱绻,他低头垂眸,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名字。
原来,这就是他今天重要的事情。
翻开书的封面,扉页上,贴着一朵小红花,下面是祈孽写好的话:
“秦老师,恭喜你开拓新技能—手语。很奇妙是不是,用手比划几下就是一句话,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学的,但是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所以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秦裕之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无比宝贝地放在桌子上,放在那小红花的旁边。
“你也会有奖励的,礼尚往来。”
口渴起来找水喝的祈孽注意到书房开了灯,他吞了吞口水,拿起一旁的高尔夫球杆,小心地推开门,由于视野盲区,并没有看到书桌后的秦裕之,祈孽深吸一口气,举起球杆闯进书房。
举着球杆地祈孽,看文件的秦裕之,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你在干嘛?”
祈孽看着奖状被摊开放在桌子上,却突然生出一丝羞涩,他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打算转身就跑,刚一转身就被秦裕之拦腰抱起放在沙发上。
“既然醒了,那正好,反正我也等不到明天了。”
秦裕之拿起前几个小时宝贝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助听器,上面刻着祈孽的名字。
秦裕之照着说明书把它放在祈孽的耳朵上,然后坐在他面前,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结上,说:“秦裕之。我的名字。”
再次听到声音的祈孽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秦裕之,消化着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秦裕之,可以听到吗,可以就点点头。”
祈孽呆呆地点点头,秦裕之看到祈孽的反应也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去睡吧。”
祈孽在无声的世界里过了十年,再次听到世界的声音,是秦裕之的。
秦裕之看着祈孽像好奇宝贝一样,趴在窗户上听外面的车鸣,用手指按响钢琴键听悦耳的琴音,在花园里听夏夜的虫鸣。
“回礼,你的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