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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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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安按着他的肩把人拦下,嘴上忍不住骂骂咧咧:“走什么走,你怎么这么莽。”
方相氏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拒绝窝在原地的无作为行为,无法大展拳脚的感觉十分憋屈。
随后他眯起眼,看周子安倒要做什么。
一个好斗莽夫,一个脆弱人类,想不到危急时刻能交付的临时战友竟是这种形象,周子安不得不操起十二分的心,向队友引导个正确的明路。
“这种时候——”周子安在他们翘首以盼的目光中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按动几下,“应该报警求救。”
……真的很有道理。
等待接听的途中,方相氏无不抱憾,往日笑眯眯的脸上失去光泽,兴致缺缺道:“小周,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不然呢,走刀尖舔血路子吗?这人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多么刚毅正直啊。
还有,谁跟你小周呢,咱俩不熟。
方相氏眼神飘向别处,低声吐槽:“操作这么熟练。”
周子安听到了,冲他抬了抬下巴:“那当然,想当年我独自一人上山剿匪,遇到这样不明情形,就要报告给官方让他们来处理。”
方相氏、裘南:“……”剿匪?
当年许秋筠闭关后,孤身一人的周子安为了避免无聊,同时也给自己挣点钱,去做过很多工作。
有些是有报酬的,有些纯属当义工。
像去小诊所里做义工帮忙做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去新建起的书院和学校的图书馆整理书籍资料,在商铺打工赚钱,在米粮档口给百姓分发大米,凭着自己学到的本事去暗中抓获一些土匪和恶势力……
他爱热闹,平日都往人堆里扎,也喜欢做这种有意义的事情。
要不是电话接通了,周子安定要和他们讲述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
所谓报警,报的当然不是人类的警,拨通的是妖管局的特殊行动处。
此部门专门处理各种妖魔鬼怪灵异事件,沾手的是人类无法解决的特殊案件,面对的是另一个不被人所看到的世界。
咳,说再多也是公务员,为人民服务。
周子安向对面简略阐述事情经过,报上具体情况和位置后,挂了电话。
裘南脸色不佳,示意他看过去。
只见方才攀升的黑雾消散了,取代的是另一种诡秘莫测的氛围。
森然的邪气笼罩着一隅之地,比刚才更甚,没有光照的后山浸入无边的黑暗,视野的受限令人不安,阴冷的温度渗进骨髓,刺痛着每寸肌肤。
黑袍人融入黑暗,仿佛置身温暖的巢穴,周遭的枯木成了他的养料。
他依旧岿然不动,先是周围一圈有了动静。
周围一圈的阵法开始有了苗头,厚厚一层枯叶下落、化成齑粉,脚底的深渊魔物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一切所能吞噬的。
仿佛能窥见一座血腥漫天的屠宰场,所到之处残肢枯骨,尸山血海。
周子安敛起神色,反观一直不端不正的方相氏在见到启动的阵法后,嘴角的笑容渐渐扬起:“有意思。”
为防止方相氏又说出什么骇人的话,裘南及时说:“我们要不要和江哥说一声,他是区主。”
有道理,这是江寻昼负责的辖区,脚下每寸土地都能被他感知。
按理说身为区主的他应该早就觉察到了这边的动静,然而他迟迟不出现,想必是黑袍人使了什么手段隔绝开了这片地方,不被区主所探知。
忽然,一圈散着金光的网从天落下,目标直指站在阵中心的黑袍人。
是行动处的人!
可惜黑袍人反应极快,俶尔移动到远处。
黑袍下的手一摆,大片金网随之湮灭,在空中化成金粉随风消散。
动作之快,加上这一深不可测的动作,顿时让人对他实力的猜测更上了一步。
被提前发现了。
那金网是行动处用来对付妖魔的法器,只需要对方被困到网下,便绝无动弹挣扎的可能,竟被这人随意一摆手就销毁了。
周子安观察当下战况的同时,不禁思忖,离他挂断电话距今只相隔不到两分钟,行动处的人竟然来这么快还带上了法器。
再怎么速度快也不可能两分钟不到就来了。
是提前得知,早有准备吗?周子安心里琢磨道。
就在周子安以为黑袍人要竭力反抗,鱼死网破开启阵法时,那抹黑色的身影竟轻飘飘地往远处掠去。
发现有人来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瞬间化为远处的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为什么?大费周章布下阵法,想来是早有预谋,却在看到有人前来阻止后,连来人的实力深浅都未试探的情况下,果断离开,仿佛自己花时间做的准备如满地枯叶般无足挂齿。
是真的不在意吗,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个幌子,一个用来吸引注意的幌子。
周子安依旧蹲在原处,身后有了动静,他迎着晚风看去。
秋风肆意吹乱了他的头发,许久没剪的刘海有几绺垂倒了眼前。
背后,行动处的人快速围起现场,传来此起彼伏的交谈声。
他凝视着方相氏走远的背影,似乎感知到他的视线,方相氏随意地摆手。
无论怎么掩饰,对方身上那股散漫悠忽的气质骗不了人,了无生趣的心情由内而外扩散。
不是普通人,不是妖,那是什么。
周子安收回打量的视线,站起身,暂时搁置心头的疑惑,琢磨回去告诉江哥,让他最近注意一下周围的不对劲。
城市另一头。
幽暗的小路与远处嘈杂的街道完全是两个世界,临近野外郊区,人烟稀少,四下无人。
破败的危楼和疯长的植被是唯一显眼的存在,空气穿不透那浑浊扭曲的黑暗,每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令人心惊胆战。
摩擦沙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在凝固的黑夜中格外明显。
他肆无忌惮地走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地,黑袍下是和在学校后山时如出一辙的沉默。
周围分明没有一丝动静,他却警惕地停下了脚步,几秒后看向了斜前方。
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此刻多出了个人,双手抱臂站在那儿,逆光的身影让人看不清面容,但黑袍人像是知道来者的身份,没有选择继续前进也没有逃走。
来者正是周子安刚才念叨的江寻昼。
渗人的压迫萦绕着黑袍人,使他的身躯无法移动半分,方才的气定神闲褪去,左脚不自觉后退一步。
“妖魁。”
江寻昼望着袍下的黑洞,似乎想看看布料下有所耳闻的面孔。
对方没让他久等,就这么轻易揭下戴了一晚的兜帽,意外的,这是张普通得再不过的脸庞,没什么记忆点,扔在人群中眨眼被淹没。
江寻昼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妖气。
显而易见,这具身体是个普通人,契机下被妖魁附体,可见他自身的妖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维持原形。
连原形都无法保持,对方寄居在人类身体里的仅剩个妖魂了。
“你是和我同一天苏醒的吧。”江寻昼稍作思索,“阵法是连通的。”
自己将阵法破开,相应的,困住对方的阵法会不攻自破。
妖魁不意外他猜到答案,周身依旧被强大的妖力禁锢,动弹不得:“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醒来还不安生,是等着我再杀你一次吗?”江寻昼冷冽的话语犹如锐利的尖刺,给人一种悚然的危机感。
“……我突然有点后悔当初没把你永远埋葬在浮陵。”妖魁神色依旧平静,背在身后的手却不安分,自始至终都在运转法术试图逃脱。
江寻昼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冷笑一声:“强弓末弩。”
“煞费苦心在各处设阵,闹得动静倒是比之前大,怎么,是同伴死绝少了人手,还是你日薄西山朝不保夕了?”江寻昼一针见血,好笑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凌人,眉宇染上一股邪气,瞧着妖冶惑人。
本着言多必失,妖魁不想多说什么,听到这还算能保持冷静,但下一句话成功让他脸色发沉。
“再怎么设阵,结果还是会和当初一样,你的补救不会有任何结果。”
事实上,江寻昼并不知道妖魁的目的,但很好猜,毕竟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凶蚀”当天在海岸边凭空撕开裂缝,被阻挠后又回到阵眼的妖怪。
——那只和他一齐被镇压的妖怪。
这个只存在人们口中的传言,江寻昼后来在本杂闻里找到了实质记载。
那个目击了全程的道士后来在门派的藏书阁,一本极少人翻阅过的旧籍里看到了相似的阵法:类似于引流东去,在两个目标地方设下法阵,打开通道,将一方存在的物品引到另一方,以解决需缺。
用个简单的故事为例,古时曾有一山着火,火势之大,难以扑灭,山中一妖突发奇想,拿着个载水的法宝,将十里之外的江河之水来回运输,企图浇灭山火。
两者本质是一样的。
法宝是运载的媒介,裂缝和阵法亦是。
这需要施阵者有强大的灵力去运转维持阵法,且在阵术上造诣颇高。
江寻昼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这个传闻,这和组织策划已久的屠杀计划简直背道而驰,不说选在无人的海边,就连设法也只有一人。
他瞒过了所有人,这是一个人的行动,他在试图获取些什么。
过去一段时间五区种种怪事调查出了结果,那些诡谲罕闻的阵术唯有一人能施展出来。
今晚的行动便是一场瓮中捉鳖。
和当初魂阵一样,火域通道就是他打掩护的幌子,那些迷晕路人的幻术亦是,借此来分散注意力,给妖管局找事做,好让自己的行动达成,故技重演。
逻辑简单又无味,但其中蕴含的故事想来很复杂,可惜现场没有观众,江寻昼也不想探知这背后的缘由。
对妖魁脸上的阴沉毫不在意,他了无兴趣地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
霎时,黑雾弥漫,灵活的雾气顷刻间抵达妖魁脚下,刺进了皮肤,翻开了血肉。
妖魁身形踉跄,堪堪站立,额头因刺痛分泌出冷汗,寒气钻进了骨髓,他吸了口冷气,脚步不稳地后退一步:“你不能杀我,不然这个人会死。”
江寻昼从始至终没动过,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丝毫的动摇。
黑雾反而愈发浓重,妖魁仿佛要窒息在雾中。
妖魁的心一沉,这招对他不管用。
黑雾宛如冰冷的器械,用尖端扯着他的神经,灵魂有种被硬生生剥离□□的剧痛。
就在此时,江寻昼脚下的倒影不断扩大、扭曲、变形,从半空中俯看的话,会发现这个影子轮廓是只体型巨大的狐狸,由最初的平面形态快速膨胀立起成实体。
这个由黑雾化成的庞然大物,没有细致的五官毛发,只有漫不经心摆动的九尾彰示着这是只九尾狐。
江寻昼好整以暇地看着试图挣扎的妖魁,倏然,身后的黑影如利剑出鞘冲到妖魁面前,被撕碎只是几秒的事。
死亡将至的瞬间会让人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妖魁脑子捕捉到一丝灵光,语速飞快:“记忆,你记忆恢复了?”
他感觉到一丝慑人的寒意从他身边轻飘飘掠过,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只巨大的,能将他一口咬碎的黑影正围着他转,没有眼睛,可妖魁觉得它在直勾勾地打量眼前的猎物,让人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有一个字说不到对方的点上,黑影就会得到命令把他一口吞掉。
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妖,妖魁此时还能勉强镇定下来。
他知道,江寻昼只是好奇他接下来说的话,暂时留他一会罢了。
他咽了口唾沫,回答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应该是没有吧,魂阵关闭后会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也正是这个原因,导致当年崔判官一行人找不到江寻昼的行踪。
以至于天道在人间完全找不到这个人,却又感应到江寻昼并未陨落,降下天雷警示,将生死簿上江寻昼的信息尽数抹去。
对方知道失忆这件事并不意外,当他苏醒后将此事告诉前来询问当年“凶蚀”事发经过的妖管局成员时,他就有所意料。
消息一个人知道便算是传了出去,江寻昼没有试图瞒过这件事。
江寻昼察觉到话里的玄机,不动声色道:“所以?”
妖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可能和你失忆有很大的关联。”
“这当中肯定有联系——”
周子安站在灶台前挥舞着锅铲,身前的大锅腾腾地翻滚热气。
许秋筠斜倚在厨房门边,饶有兴致地问他:“有联系?那你说说为什么你觉得他和那黑袍是一伙的。”
听到这句话,周子安静了下来,侧脸在水汽中显得深沉,良久,他沉沉地吐出两字:“直觉。”
许秋筠毫不留情给他送了个白眼。
昨日方相氏的言行历历在目,周子安又补充道:“就是直觉,他整个人奇奇怪怪的,还一直怂恿我去和黑袍正面刚,而且他承认自己不是普通人。”
“他不是你同学吗?”
周子安义正严词:“是同学也不能包庇啊。”
许秋筠对周子安直线般的脑回路和过于草率狂放的推理逻辑哑口无言,暗下怀疑周子安是不是私下对人同学有偏见。
“也许他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子安沉默片刻:“这个猜测和他是黑袍人同伙的可能简直不相上下。”
站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裘南弱弱开口:“其实,我觉得方同学没什么问题。”
看过来两道视线,他继续道:“我也觉得他就是单纯来找乐子,看热闹的。”
毕竟眼前就有个乐子之一。
许秋筠摊手:“看吧,这儿有个清醒的旁观者。”
周子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脑海幻想中,裘南头顶的圣母之光,终究放弃不适合自己的脑内风暴,专心做他的麻婆豆腐。
“他说自己不算是普通人,我没从他身上闻到妖气,那他是什么?”
许秋筠:“他说自己不算是普通人,不代表他不是人啊?”
周子安:“可他也没有说自己是人啊。”
许秋筠:“……”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裘南摇摇头,同桌已经是个妖怪了,想不到自己的斜后桌有很大可能也是非人类,这世界真小。
反正许秋筠已经无聊到来厨房观摩周子安做饭了,不介意顺着思考下去,不负责任地问道:“你们那个方同学叫什么?”
裘南率先回答:“方相氏,这‘氏’字在名字里倒是不常见。”
许秋筠小声重复了遍这个名字,表情有些奇怪。
周子安忙着炒菜,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听他许久不吭声:“怎么,你也觉得他名字和他人一样奇怪?”
“没,不过我听过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