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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发现 ...

  •   下午许秋筠推开房门,本想去拿忘在客厅的手机,顺便去厨房搜刮一圈看有没有吃的,却见到隔壁门窗大开,疑惑地走了过去。

      从窗户探头张望,见江寻昼坐在窗边的木椅上,伏案拿着毛笔在写什么。

      窗外的背景是不远处粉红的桃花,江寻昼端正地坐在那,霁月清风,像是入了画的仙人,让人不忍出生打扰,生怕惊了这一潭泉水。

      许秋筠顿了顿,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那边的江寻昼已经发现了他,视线依旧盯着宣纸,“怎么?”

      许秋筠眨眼,问:“能进来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许秋筠第一次走进江寻昼的房间。

      格局他自然清楚,和最初空无一物的房间相比,这里有了许多生活痕迹。

      雪白的被子平铺在床上,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床头柜上摆了个花瓶,里面插着桃树掉下的枝条,几朵粉花安静地绽开。

      路过浴室闻到股淡雅的味道,可能放了香薰。

      窗边的木架上放了个铜香炉,云烟从小孔处飘出,桂花的香气萦绕在房间内。

      许秋筠不觉得有什么,江寻昼看着就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并非刻意,选的用的都是好的,可就在这样天生的品味下,江寻昼却能毫无负担地和他吃街边小食——当然是看着非常干净卫生的小吃,一时开始思考江寻昼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过于接地气了。

      走到他身侧,桌上摊开大张宣纸和一本书,江寻昼照着书,正一笔一划地在纸面上书写。

      先前江寻昼找他借了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是以前一位朋友送的,一直用不上,江寻昼要借许秋筠自然是愿意的。

      原来是用在这,许秋筠看了眼宣纸,不是自己给的品种,应该是用完又买新的了。

      “在练字?”他问。

      江寻昼嗯了声,手上动作没停:“很久没练了。”

      架子上铺着他写完的纸张,许秋筠扫了眼,有几张写的是简体,有几张是繁体,“怎么把门窗打开了?”

      “透透气,墨味挺重的。”

      许秋筠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江寻昼神情认真,在纸张上笔走龙蛇,写下的字苍劲有力、线条流畅,有高山流水般的气韵。

      无疑,看江寻昼练字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能看你练会儿字吗?”

      江寻昼好像笑了下,“好。”

      许秋筠把椅子搬到他旁边,离得不远不近,属于正常的距离。没坐多久,许秋筠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江寻昼手没有停,眼睛还停在纸上,神情与刚才无异:“饿了?”

      许秋筠脸上爬上了窘然的红:“对,刚刚想去厨房找吃的,忘了。”

      “周子安中午做了核桃酥。”

      “那我待会回来。”许秋筠想着,在客厅把核桃酥吃完再上来吧,在别人房间吃东西不太好。

      “我也想吃。”江寻昼忽然说。

      “啊?”许秋筠刚准备起身,被他这句话弄得要站不站的。

      这是……可以在房间一起吃的意思?试探道:“那我拿上来给你?”

      江寻昼停下笔,转过头看他,“好,麻烦了。”

      -

      浓重的黑墨倾倒在天空这块巨型画板上,漆黑天幕下是有序的城市。

      三两脚步行色匆匆,五六车辆汇入车流,灯下大道人流如织,暗里鬼魅影影绰绰,变化人形的妖怪混入其中,万物共同生活在这光怪陆离的穹弯下。

      万家灯火齐齐亮起,云间星星时而探头,繁华城市光彩交织。

      江寻昼站在游廊下,抬头眺望地堂上方,被屋檐切割成长方形的天空,颇有种坐井观天的感受。

      他望了几眼,收回了视线,正打算回房间时,厨房门框处探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视线明确地看向他。

      江寻昼脚步一定,来回扫视他们,不明白他们的出场方式为什么非得这么诡异。

      他挑眉,看向周子安,示意他说话。

      “额……”周子安从门框后走出来,脸上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江哥,你和筠爷闹矛盾了?”

      江寻昼眉梢一跳,双手抱胸,面上不显,心里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啥也不知道的陈知在游廊下寻了个有月光照进来的地方就地坐着,他会默默听着,自己消化,不会出声打扰。

      想着怎么开个话头,周子安也跟着坐到他旁边,接着热情地拍拍身旁的空地:“江哥你也过来坐,坐着聊舒服。”

      江寻昼:“……”

      果然懒是会传染的,大家能坐着就不站着。思及,不免想到许秋筠,不过对方是不会直接坐地上的,除非他没穿好看花哨的衣服。

      不过他有他的坚持,从厨房里挪出三张小矮凳,坐了下来,也示意他们坐椅子上。

      想不到这个坐地堂、晒月光的队伍会逐渐壮大,自己有天也加入了进去。

      晒月光这个项目从陈知来店里第二天就有了,作为常年生长在湿润阴暗的大环境里的菌类,白灵芝陈知自化形后找到了一个简易的生长方式,那就是晒月光。

      月光对于陈知来说,是上好的补品,它所含有的灵力和精华只要稍加运转内力,就会被陈知尽数吸收到体内,便于他快速生长。

      对于人形来说,最直观的效果就是快速长大。

      修炼有很多种,周子安是通过吐纳练术,到外边历练来增强妖力,偶尔许秋筠也会给他投喂一些大补灵物。

      陈知则通过有意识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前者修炼得快,后者则慢。

      提升妖力的办法很多,因妖而异,结合自身。

      陈知生长速度较慢,不过要是细看,会发现他比刚来古董店那时的身量高了不少。

      得知这个发现后,周子安会跟着凑热闹,晒晒这增高效果堪比钙片牛奶加跳绳的月光。

      今天晒月光的队伍壮大到有史以来人数最高的三人,WiFi信号似的排排坐,坐在中间的周子安抻着头往后厅看了眼,发现没人,松了口气,复而回答刚才的问题:“看出来了啊,你俩气氛怪怪的。”

      江寻昼觑他片刻,有些意外。

      周子安倒没有真的如表面那般没心没肺,但得分情况,他对外界感知的确不敏锐,少了点戒心。可对身边人的情绪氛围却很敏感,轻易察觉到他和许秋筠之间的变化。

      他开始回想这几天和许秋筠的交流和互动,并没有发现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正常情绪,正常说话,不知道是哪里让周子安起疑了。

      不用周子安说,他这个当事人自然感觉得到,表面看上去许秋筠对他的态度一如往常,有时还会叫他出去吃饭,不介意单独相处。

      可在某些方面能察觉到他多了许多考量和顾忌,多了些犹豫,尽管面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对许秋筠也回以往常的态度,就如桃花树下的那场坦白从没发生。

      可有些东西就是变了,如发酵般生出了很多不可言喻的情感,说暧昧不太算,说介怀不至于。

      若明若暗,含糊不清。

      他没问周子安是怎么发现的,转而说道:“为什么来问我?”

      按理说许秋筠和他认识的时间远远长于江寻昼,关系也更好,理应去找前者问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周子安嗐一声,语气无奈,一脸通透:“问他他更不可能告诉我,江哥你和他经常走一起还不了解他?什么事儿自己都藏着。”

      “真要去问他,他绝对敷衍我,或者拿别的事转移话题,我看得透透的。”

      江寻昼把手架到支起的膝盖上。

      不得不说周子安说的是对的,许秋筠不是个会分享情绪的人,深埋于心的情绪被隔在了单向玻璃后,他看得清别人,别人却看不到他。

      不是所谓伤人的冷漠和戒备,是习惯了孤身一人,不宣之于口,经年累月成的习惯。

      不喜欢吐露情绪,不乐意和人掏心窝子,和所有人维持在一条恒定的线上,不超出一丝一毫。

      他平和面对所有人,会在不同的情境下给出合适的情绪,给人一种“知心人”的误解,在那之下是不易显露的淡漠和疏离。正是这份淡漠和疏离,让你觉得他与谁都亲近,却又不亲近。

      人活久了心确实会冷硬些,不断流逝的岁月将他打磨、冲刷,深藏静处的心只给极少数人。

      江寻昼十分直白地问:“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我也没觉得你会和我说,我不过问别人私事。”

      周子安翘起嘴角笑了声,身子往后靠住木椅,“说这些话只是想你们有事就解决,有话就直说,别拖着,不然间隙越闹越大,我可不想你们以后形同陌路,一个屋檐下却成了陌生人。”

      又囔囔道:“之前还看你们成天走一块。”

      这番话带着真诚,看得通透,发自内心,倒是让人意外。

      江寻昼问他原因。

      周子安转头看着他,就在江寻昼以为他要说出“筠爷做事有他的道理你理解一下”之类维护的话语,甚至是于“我不见得你们这么闹别扭”这种带有主观色彩的原因时,周子安开了口:

      “因为店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后又低下头看地砖,问了个不相干的话,“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子安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说起来:“我本体呢是个用来做饭的匕,先前是御膳房的器皿,可后来用旧后,厨师就把我扔了,被一户穷苦人家捡到。”

      “直到后来那户人家赚了点钱换了新厨具,就把我放到一边积灰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有了灵识,刚开始感受周围世界时,筠爷就到这家人里做客了。”

      “那户人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呼他,中途他想帮忙打下手,那人家肯定不让,让他出去等着。”

      “可他进厨房第一眼就瞧见角落里的我,一眼就发现我成了精。”

      周子安揉揉后脑勺,笑了笑。

      “吓死我了,特别是他身上一股捉妖师的味道,一看就是手上沾着不少妖血的人,我那时怕他把我也捉了。但没有,吃完饭他偷偷进厨房把我顺走了,我以为他要找个地方弄死我,吓得我在路上直接化了形。后来他就把我带到了古董店,让我找到地方去前先待在他那。”

      周子安伸手在空中比划两下,心里的感受借苍白的话语全部表达出来是件很难的事,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他尽可能的用简洁直白的词语讲:

      “就……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他会下意识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开。我是看着这家店开起来的,有时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卖那些古董,明明非常珍贵爱惜,他也不缺钱。”

      “那段时间世间不太平,根本没人来买古董,店里就我们两个,很安静,静得像没人似的,有时候我感觉到他在担忧害怕些什么。”

      “后来他就闭关去了,店关了,只有我会偶尔待在里面。”

      说话时,周子安眼里有婉叹,有怅然,有他七十年里等待的孤独,借由眼底的碎光,折射出许秋筠数百年来相似和孑然的背影。

      “我偶尔觉得太静了,又想到筠爷在这生活了很多年,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清清静静过来的。”

      许秋筠去过很多地方,周子安从他偶尔透露的经历中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种意气风发,这令他羡慕。

      可脱离繁华和热闹,回到清净的住处时,是否会感到怅然与孤独。

      周子安抬头看天,零星几颗星星落在黑布上,每颗都相隔甚远。每一次公转自转都是数万颗恒星流浪的旅程,他们有各自单独的轨道,与其他星体保持着不会相撞的距离。

      “但今年不一样了,店里好热闹,来了很多人。”周子安望着那几颗星星,像是要把它们收集起来,通通装在一起。

      他不知道改变的契机是许秋筠把陈知从云间山上拎回来,还是当江寻昼出现古董店的那刻。他不在意是哪种情况,这不妨碍他喜欢这样的热闹。

      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眼前被无形的界限划成两个景象,一面是阒然寂静的古董店,门外往来过客开了二倍速匆匆行过,没有一个人分出眼神给这家大门敞开的店铺,木门如同一个结界,隔开了里外。相对的一面,是被阳光眷顾的厅子,偶尔做客的朋友欢谈着,路过的行人会迈进木门,打量这个放满了时代产物的前厅。

      他看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两个景象,前后犹如冷暖色调展现的鲜明对比。

      内心真实的声音告诉他,他不喜欢前一种生活。

      许秋筠将他从那户人家带出来那刻,他就摆脱了被遗弃被冷落的日子。

      他喜欢热闹,爱屋及乌的,他也希望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是有热气的,希望那个老是压榨他的店主人身边能有同行的身影。

      话语停在了那句隐晦不明、但能通过前言来理解的转折,江寻昼轻而易举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他失忆了,脑子里曾有的、许秋筠以前的样子被清空,他仿佛能透过周子安三言两语中,看到往昔那抹夺目的身影。

      足迹遍布五湖四海,四处漂泊,浪迹天下,这个人人向往的江湖故事里,主角永远是形单影只,给世人留下的仅有一个潇洒的背影。

      无人追随,无人靠近,符合人们心目中的红尘过客。

      江寻昼摇摇头:“会说清楚的,别担心,没有到陌生人的地步。”简单的承诺回应了周子安最开头的话。

      “诶,那就行。”周子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喃喃道:“筠爷出去散个步散了这么久。”

      一边的陈知仍保持着最开始的坐姿,闭眼吸收日月精华。

      江寻昼穿过地堂,踏上通向二楼的台阶。

      红木楼梯因年久发出细小的吱呀声,月光从背后拥抱着他,冷白的光线衬得他身影薄。

      站上二楼的走廊,放眼望去皆是齐整的房间,每间房朝内的窗棂设计成不同的纹样:井口回字形、步步锦、六角景……

      他房间的窗棂是冰裂纹,纹如其名,是破碎的冰面。

      稍一偏头,就能见到许秋筠的房间,也就是今晚话题的主人公。

      门扇两边的是纹了冰裂的窗棂,和江寻昼房间不同的是,碎裂的坚冰上长了几朵小花。

      看样子应该是寒冬绽放的梅花,不过他觉得许秋筠选择这窗棂的原因是那几朵胖乎乎的花格外像后院的桃花,反正外形是花,就没人在意是梅花还是桃花了。

      他记不清当时为什么把房间选在了许秋筠隔壁,好像是随意选的,但好像又不是。

      无论如何,他现在很满意,一墙的距离近得像是能直接触碰到彼此,对方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从旁边延伸过来,如触手般相互试探,退进,偶然漏出的声音能轻易被捕捉到,悄悄滑进彼此的梦里。

      夜晚没有就此落幕,他被浓重的白雾包围。

      恍然间,江寻昼听到一声清澈的笑声,很短,转瞬即逝。

      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浓浓白雾中逐渐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轮廓,满树枝条高歌猛进,长势迅猛,有攀天的势头。

      是棵足有四五米高的树木。

      他左右环顾,没找到笑声的主人。

      余光,他瞥见肩头上粉色的花瓣,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那原本离他有段距离的大树已近在咫尺,不知道何时“跑”到他面前。

      原本光秃秃的枝条被水晶般的嫩花覆满,每一朵都在闪着光,是白雾中柔软而明亮的存在。

      桃花树无风自动,摆动着枝条下了场温柔的雨,花瓣落到睫毛上,眼上传来的异样让他闭上眼。

      短短陷入黑暗的几秒,他再次听到了声音。

      是感到疑惑时发出的喉音,从上方传来。

      江寻昼睁开眼,没有证据,就是觉得这个声音和刚才的笑声是同一人发出的。

      粗壮的枝上,坐着个人,他陷在了花团中。

      江寻昼心里漾开了不知所起的喜悦,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想看清那梦中人的面容,可周身有股无形的白色屏障,犹如雾里看花,阻隔着他的视线。

      想靠近,想触碰,近在咫尺的距离如慢镜头回放,被无限拉长,短短几尺像是隔着天涯。

      这时,树上的人动了,江寻昼霎时明白他接下来的动作,沉在梦境里的脑子比平时慢上几拍,还未反应过来,双臂就先伸了出去。

      他看着那团人形的白色轮廓,带着一身的光华和花瓣,扑到了他的怀里。

      实质与重量未达,缥缈的青烟散在空中,转瞬弥散,一如那梦中人从未来过。

      他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迷茫、无措、失落,亦或空洞,复杂的情绪纠缠着,死命扼住他的心脏和咽喉。

      他消失在他怀里,他们很近,又很远。

      江寻昼睁开眼,迎接他的并非早晨时窗帘挡不住的耀眼白光。

      外面依旧静悄悄,没有夏日的虫鸣,微弱的夜光正透着帘子缝隙,偷偷看这个半夜惊醒的人。

      窗外,皎皎月色不停翻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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