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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chapter 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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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的意识缓慢地飘荡着,四周是漆黑的,他的手脚被融化了,云似的一团,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
但细密的疼痛微微扎着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去。
他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只依稀记得在他说完那句“再见”后,绑匪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踹在腹部,他人连同椅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可那些人没有罢休,他的胸口被反复地踹击,爆发出的巨大痛苦令他顷刻间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这或许也是一种恩典,至少他不用清醒地面对接下来的虐杀。
他躺在地上不自觉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受伤的肺腑,成块的血液黏在了他的嗓子眼里,使他只能发出含糊的低吟。
耳边回荡着像是玻璃被银针刮划的尖锐声响,这让林致溪并不能很清楚地听见绑匪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重要,这段剧情他已经在梦里走了无数遍,每一句话他都不陌生,他清楚绑匪是怎样愚蠢地提出要一亿的赎金,也清楚对面的宋却舟用何等决绝的嘲讽话语判下他即将到来的死亡。
只是这回却有不同,他隐约听到什么“五个亿”,昏昏沉沉地想了好一会儿,林致溪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这条命的赎金。
太好笑了,原来剧情的变化会让这群人更加贪心,如此狮子大开口。
“一个亿?你们倒是高看他对我的价值了,或许我能给你转个一百作油费。”
林致溪在心里把上辈子宋却舟说的这句话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脑袋先是空白了几秒钟,而后才有滞涩般的胀痛。
他怔愣地想,他的生命原来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
他忽然觉得很难过。
操纵命运的神明告诉他他只是用以推动剧情发展的一颗棋子,是给主角搭路的一块石头,于是他的生死被定得那么随意——秦长裴送他再便宜不过的玻璃珠子,暗讽他是上不得台面的存在,在秦家的那几年他被暗暗地贬低到了尘埃里,在班级里更是谁都可以嘲笑谁都可以看不起。而这最后关头,他的爱人也将他生命的价值定义为只值一次油费。
好像他的人生是比棉絮还要轻的存在,脏了,丢了,烧了,不过就那样。
林致溪疲惫地合上了眼。
之后是灵魂的流浪,到这一步他居然还没有死去,依然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无数的文字涌进他的脑中,他便将故事又看了一遍,里面有更多没放出的细节,但故事里始终没有他孤独的二十三年,幸福的两年着笔也寥寥无几,他好像只是故事里一颗没有怎么被打磨的石子,摆放在那里,作用是完整宋却舟的过往。
不甘心吗?
似乎是不甘的,可所谓的主角是他爱的人,这不甘便又带了几分庆幸。
林致溪平静地浏览着那些句子,死亡是他的归宿,如今也算是他的解脱。
在这时候死去很难不说是找到了最恰当的时机——与其让他在宋却舟面前一次次地用卑微的姿态消磨掉仅有的情意,不如痛快地消亡,让那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成为宋却舟心里永恒的死结。
也好过宋却舟对他真正地厌恶真正地失望。
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临死前想的竟然是如何激发宋却舟更多的愧疚。
他用自己的死亡绑架了自己曾经的爱人,他对宋却舟说我只有那一件事求你——他分明知道宋却舟会因为没有救他而痛心三年,也还是这么做了。
宋却舟会因为爱他而记得他说的话,青颂暂时不会面临危机,他的妈妈就可以安心地接受治疗。
倘若他必定要失去的生命能换来林望舒的健康,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唯有一点:他对不起宋却舟。
直到死后,他都利用在宋却舟的爱。
而说不恨宋却舟也都是假的。
第二次,宋却舟还是没有救他,难道他心里就真的一点埋怨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
如果不恨,他怎么一想到日后宋却舟会因为没有救他而感到无尽的悔恨,心底就泛上畸形的快感。
他竟卑鄙地渴望这份悔恨再延长一些时日。
他想:你不救我,你以后也会痛的。
所以那个作者所描述的林致溪是他吗?
那个死时无怨无悔,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还在祈求宋却舟余生平安喜乐的林致溪,是他这个不知悔改的自私鬼吗?
林致溪怔怔地看着那些段落,它讲述着“林致溪”是怎样温顺地接受自己的结局、怎样坦然地迎向自己的死亡,又是怎样虔诚地、没有私念地盼望着林望舒和宋却舟后半生事事如意所愿皆成。
可他呢?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很快就要轮到你痛了。
我知道你会后悔的——他带了点悲哀的小得意想。
他当然愿意祝宋却舟一生顺遂修得良缘,可他也有那么点恨宋却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仍然恨宋却舟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没有信任他;他知道宋却舟其实并不是那么想的,可是他仍然恨宋却舟将他的命贬得那么轻贱;他恨宋却舟的突然出手让他在最恨的人面前下跪,恨宋却舟在那个夜晚如此决绝没有一点想要挽留他的意思,恨宋却舟带着记忆而来布了这个局让他明白他注定是要被牺牲的配角。
他是这样地虚伪,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又在背地里偷偷恨宋却舟。
那个善良的、没有恨意的林致溪被宋却舟怀念了三年,他呢?
他这个自私自利的懦夫,也会在某个夜晚被宋却舟思念吗?
林致溪已经感知不到心脏的位置了,他是被虚化的一团雾,也许即将消散,也许真正的死亡马上就要到来,他的死大概是没有骨灰和轮回的,但他管不了这些,他只迷茫地想:他是林致溪,可他是那个“林致溪”吗?
他们都爱着同一个人,可是那个林致溪和他一样最喜欢原味的乐事薯片吗?那个林致溪和他一样明明不喜欢葱吃面的时候还是要加却也懒得挑吗?那个林致溪和他一样不爱吃草莓却喜欢草莓干吗?那个林致溪和他一样窝在沙发里的时候喜欢盘腿吗?那个林致溪和他一样最习惯拉的是妈妈的左手吗?
那个死前完全没有自己的私欲只想着对不起爱人的林致溪真的是他吗?那个被绑架了快要死了也没有奢望宋却舟救自己的林致溪真的是他吗?那个有好好道了别的林致溪,真的是他吗?
真的是吗?
不,不是的,不一样的。他在心里小声地回答。
他曾因执念,蹉跎三年。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了。
不过而今他也没有这份执念了,死亡是一把钥匙,解开他被束缚的一生。
不必也没有余力去管他为何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那么轻,林致溪只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就要自由了,不用再担惊受怕又有他束手无策的意外来到,不用再每日每夜地被困在内疚和恐惧里煎熬。
如果命运的本意是要耗尽他的生志,那命运已经做到了。
他竟然是请求的态度迎来结局——让他死去吧,他不再执着了。
林致溪放任自己坠进无边的的深渊里,最后的时刻他的确不恨了,他放空自己全部的思绪,仅剩的一点神志被他用以赤诚地祷告,希望神明能善待林望舒、宋却舟和宋却舟的爱人。
可是意识还没有彻底被粉碎,他就在深渊里听到细微的啜泣声。
他似乎又凝聚出了身体,在被谁怀抱着,那姿势那么小心翼翼,仿佛他是多么贵重又易碎的一件宝物。
谁压低的哭声让他的心也跟着刺痛起来,居然想要伸出手挣破这片囚牢般的黑暗。
林致溪的灵魂本能地发生了激荡,翻天覆地的眩晕里,他感到浑身散架似的痛。
他的喘息越来越剧烈,他不知道谁在哭,但凭空生出的孤勇使得他睁开了眼。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床边,正俯身望下来的爱人。
林致溪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又是一场梦啊。
聚起的气力忽地全部卸了。
而宋却舟慌慌张张的,看到他醒了,想要伸手触碰他,又不敢地停在半空中,像是怕把他碰疼了。
林致溪环顾四周,白净的墙壁,摆放整齐的医疗器械,还有,他身上的病服。
是回溯,是他救了宋却舟两个人一起住院的回忆,还是痴心妄想,是他幻想着宋却舟救了他所以他还是好好地活着?
林致溪看了看宋却舟的衣着,勉强地笑了笑——看来是后者。
他轻声呢喃道:“原来是梦啊。”
——他居然真的以为是宋却舟在呼唤他。
眼前的宋却舟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僵住了,给他调整好床头的高度后,就站在那儿,眼底的情愫林致溪并不能完全地认清,但熟悉的关切便足以令他眼眶酸涩。
他看着那些关切,就像看着一位故人。
他的身上很疼,但他笑着张开双臂,他梦里的宋却舟也向他俯下身来。
如果是梦的话——
他的双臂慢慢地环绕上宋却舟的脖颈,缓缓凑上去,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表情却是欢喜的,像是把悲伤都丢弃了,余下纯粹的释然的爱意。
轻轻地,他衔过去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