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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chapter 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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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辈子死亡那日的场景,那些记忆从来没有在林致溪的脑海里模糊过一分一毫,任何一个亲身体验过死亡的人想必都不会忘怀生命流逝的苦痛。
林致溪始终记得那通电话里宋却舟说的所有话,何其绝情,每一句都是推动他走向死亡的契机。
而此刻他和宋却舟用电话联系,交谈途中他也会时不时地抖一下,生怕电话在下一秒钟挂断。
大概是在那时候养成了特殊的应激反应。
他也害怕听到决绝的话语,这会障示他离死亡无比接近,不过好在宋却舟虽然是不耐烦地说着话,对自己为什么没及时接通电话倒给出了解释,给出的答案令他松了口气。
林致溪想真好,宋却舟不是故意不接的。
可想着想着,又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怨恨,他有些委屈,这委屈来得猝不及防且不可理喻——没道理他在秦长裴那里卑微至极,却在宋却舟面前埋怨诉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早就没有了恃宠而骄的权利,现在的宋却舟不是他的爱人了,不会给他安慰和拥抱、疼惜和亲吻。
可越这样想,心里就越是难受。
他想宋却舟要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那么恨他呢?
他想人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能透支死后的爱呢?
沉默的时间其实不长,宋却舟却没了耐心,说道:“没事就挂了。”
“有的有的。”林致溪慌张叫住他,“我是想问……”
他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宋却舟直接一声冷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对青颂出手吧。”
宋却舟毫不留情地撕开这场通话的遮羞布,试图将原该有的质问与对峙摆到明面上来——是的,宋却舟觉得林致溪应该质问他,或者再严重些,声嘶力竭地责备他,问他为什么出尔反尔发难,而他早就准备好了反击的话语。
他手上转着支细长的钢笔,猜测林致溪可能会出现的情绪和举动,是惊疑、害怕还是仇恨?
他饶有兴致地等着,等到了林致溪低声问他:“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这人的声音太轻,那边好像又有杂音,种种混在一起,像朦朦胧胧的雾,稍不留意就要散了。
宋却舟听得眉头皱起,他注意到了对方嗓音的沙哑,于是指尖上跃动的笔停滞了一瞬。
他顺势低下视线,只两秒,又恢复淡然从容的模样,给出带着嘲讽的回答:“我记得我当初没答应你什么吧,我只是说考虑考虑而已。”
那边好像愣住了,没马上说话。
这回宋却舟没去催,他揣摩着对方此时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
他头回觉得打电话不是件好事,倘若是当面,他就能将林致溪每一分神色变化都收纳在眼底,而后快意地讽刺了。
约莫十来秒,林致溪说:“您是,不交换的意思吗?”
宋却舟直截了当道:“是。”
“为什么?”林致溪喃喃。
宋却舟轻笑:“你不妨自己想想原因。”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恶意满满地等着看林致溪会给他什么样的回复,可他等啊等,也没想到林致溪会这么跟他说:“是交换筹码的问题吗?”
这个人低哑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哭腔隐隐:“是不是,四十年少了啊?”
那支钢笔彻底停在了宋却舟的指间。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林致溪会说这样的话——四十年,风华正茂的半生,这个人来问他是不是不够换他的一次选择。
宋却舟垂下眼睛,胸腔闷堵。
他忽然对曾经的想法保持怀疑了,林致溪真的是知道自己还爱他所以才敢一再出现在他面前的吗?
如果是,为何而今要问这样的话;如果不是,那作为交易内容的四十年,那些哀求与道别,都是真的吗?
宋却舟近乎迷茫了,他想林致溪应该仗着他残留的一点于心不忍大做文章,而不是这样贬低自己,将四十年当作可以随意挥霍的尘土。
他好好爱了两年的人,他曾拥吻的人,他尝试着教会有恃无恐张扬放肆的人,是现在正在求他的人。
宋却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听筒里林致溪还在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您说多少就是多少,我绝没有任何意见,只求您……”
“够了。”他忍不住出言打断,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产生了较大的波动,他缓缓吸了口气,勉力压住心头沸腾的火焰,再开口时他话题转了个方向,“中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秦长裴在你身边吗?”
林致溪呐呐:“在的。”
“所以你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他问这句话用意太明显,林致溪抿了抿唇,羞愧道:“是为了求您……”
“你倒真是敢。”宋却舟眸光微冷,“你不怕我当着他的面给你难堪?”
林致溪愣了愣,他当时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
大抵是这两年被宋却舟爱着惯着,他潜意识里交付了全部信任,就算是到了这步田地,他也仍是觉得宋却舟不会伤害他不会让他出丑。
但相爱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的宋却舟是恨他的宋却舟,恨他的宋却舟不会救他——可他那时没有想到这点,是真的觉着打了电话问题就能解决,丝毫没去想如果宋却舟拒绝他,他就真的是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
而他没那样的想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知道故事的走向,知道宋却舟终归还是爱他的,他便凭着这些爱意做着算计铺着路。
……何其卑劣。
林致溪眼中水汽氤氲,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贯穿他的肺腑,他流着泪,就像流着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宋却舟听他的话皱起了眉:“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对不起的话,那你可以挂了。”
“我是还想求您一件事,”林致溪急匆匆回道,随后他停顿了三四秒钟,接着道,“求您不要再对秦家动手了,可以吗?”
宋却舟眸色疏忽下沉,压了又压,话尾怒气依旧显然:“秦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林致溪低低道:“我妈妈……”
“你妈妈是只能住在秦家的医院吗?!”宋却舟听不下去了,厉声道,“你宁可求我放过秦家,都不肯求我救你妈妈!”
林致溪似乎被他的低吼吓蒙了,没见过这架势,一时没说上话。
宋却舟眼底浮起狠戾,呼吸也粗重了些,但很快他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闭眼缓了缓。
睁眼时感到些许倦意,他今天走了不少地方,拜访了几个人,本来就累,修好的手机一拿到一开机,没接通的三个电话排在那里,没备注,但他号码都背下来了——看到的一瞬间只觉心都要不跳了,没由来地惊慌,好似他曾失去的东西又要以、或是正在以同样的方式从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
他想都没想就拨了回去,那个瞬息他的心又痛又酸涩,他竟然是在盼望林致溪早点接的,否则……否则什么?
他的脑子混混沌沌的,已经记不清那一刹浮光掠影般的情绪了。
可真的到林致溪接通的时候,宋却舟又厌恶自己的冲动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说好的恨变成了笑话,想要否认的话最后脱口而出成了一句“是”。
他气自己,也恨林致溪,这恨是强加的,世上没有任何一条名正言顺的罪名是一个人扰乱了另一个人的心,所以这恨是说不得的。
愈是恨,愈是情乱。
宋却舟等了会儿,等来林致溪又一句的“抱歉”,他简直快被气笑了。
林致溪总有气他的本事,哪怕不在他跟前,哪怕他看不见那双含泪的眼睛,只听着林致溪带着哽咽的声音,心底便有形容不出的刺痛。
“你总是和我说抱歉,一开始住进公寓时是,现在也是,可那时候你是因为拘谨,现在呢?”宋却舟收了脾气,用一种平淡又疲惫的语调说着,“是场面话,还是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
刚刚搬来和他一起住的林致溪是个要用什么东西都会先问他一句的人,即便他已经说了随意,“抱歉”和“谢谢”更是这个人挂在嘴边的话,宋却舟花了很久去消磨彼此间的生疏,为此每当要买一些小东西他都会找好借口拜托林致溪挑选购买,抑或两人坐在一处商讨。
这个方法极其有效,慢慢的,那间房子里林致溪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随便往哪里看都能看到和他有关的事物,一个人的房子变成了两个人的家,林致溪也终于不再拘束着,学会了跟他撒娇、任性和提要求。
他以为他们的未来会一直持续这样的美好,他们都是第一次爱人的人,笨拙又赤忱地把自己融进彼此的眼里、血肉里、余生里,宋却舟真的以为未来就是这样了,然而日转星移,物是人非也不过转眼的事情。
“是因为真的对不起你。”林致溪说。
宋却舟忽地笑了:“我原本以为,我们两个都不会是在爱里说对不起的人,”他笑如自嘲:“没想到是我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