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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apter 42 ...

  •   林致溪忽然想到很久之前,那些他一无所有的年月。

      那段时光并非是指和林望舒为生活奔波劳碌的那几年,他真正感到孤独的是在秦家的日子。那时林望舒眼里容进了别的身影,她年少时受过情伤,竟然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把一颗心交出去,林致溪精神紧绷,唯恐她又被骗,也无可奈何地想着他这一生仅有的爱也要被人分去一半。

      可是爱是会让人向往的东西,他看着林望舒爱人,想着他也会遇见他的爱人吗?

      到时他又要以何种姿态去爱呢?

      后来真的遇见了,那条空旷的马路,那场萧瑟的秋雨,他背起一个人,应了说不清的“不要走”,故事就算开篇了。

      但真正意识到爱和相爱,竟然是在表白心意后的许多天。

      彼时他睡在宋却舟的卧房,隐约听到窗外风雨声,迷迷糊糊地想起傍晚为通风开了窗后来忘记关了。那会儿他刚和宋却舟睡一张床上没几天,潜意识里还以为自己是独自睡觉,便在起来关窗和裹紧被子继续睡之间踌躇抉择。他的小动静好像被枕边人感觉到了,宋却舟本能地揽紧他,而后似乎也听见了风声,于是起身,撑起身体前还记得把他这边的被子掖了掖,声音里还带着困意:“我去关窗,你别动,最近零下,小心感冒。”

      林致溪困顿的脑子没反应过来,他怔怔看着宋却舟起身,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就是爱了,他想。

      依然是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却能将他的一颗心,轻轻柔柔地托起。

      在秦家做影子的那几年,林致溪有幻想过自己的爱人,即便套上去的形容词那么贫瘠又笼统,什么温和善良,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却信誓旦旦地想,假如他真的有幸遇见,那他一定会好好地、完完全全地爱对方。

      一个字都没有做到。

      林致溪忽然间丧失了全数的勇气,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有脸叫住宋却舟。

      宋却舟望过来的眼睛就像孕育着一潭冰寒的泉水,倒映出他的软弱和不堪。

      可是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过了这一天,他们真的真的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

      哪怕他们连一句再见也没有郑重说过。

      “宋先生。”林致溪轻轻唤道,他的掌心里满是黏腻的汗,“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看见对方皱起的眉头,他紧接着道:“我知道我说多少句对不起都没办法挽回了,我也不敢奢求你原谅我,只是如果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宋先生,我祝你余生健康喜乐,万事顺心。”

      有些距离了,他还流着泪,所以并不能很好地看清宋却舟的眼神,但他依旧能觉察到那道没有温度的注视。他在宋却舟眼里的形象是一个欺骗背叛者,所以他要被怀疑与揣测——结果已经出来了——他听见宋却舟嗤笑道:“何必惺惺作态。”

      说完这句话,宋却舟没有一点留恋地转身出门。

      林致溪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眼睛又被泪水灌满,直到那扇门关上,他已经说过道别与祝福的话,理应得到一些满足,假使他没有在今天知晓他究竟失去过什么。

      原来不是没有过机会的,原来宋却舟也曾想过原谅他的,只是命运故意设置了阴差阳错的情节,让他再一次赌输了自己的未来。

      原来,原来,短短一天里他想到这个词这么多遍,每一遍都是折磨,提醒着他得到过的和被迫失去的。

      他在心里想: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已经给出他最真挚的祝愿,剩下的还有一句“再见”,留到那通电话里。

      其实除了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和我爱你。

      可是已经不能说、羞愧说。

      林致溪擦干净眼泪,他去到储物间,搬出自己的大行李箱,箱子容量很大,能装的东西很多。

      但也只够装满他衣柜里三分之二的衣服,还有几件要装到另一个箱子里。

      他原本是没有那么多衣服的,搬进宋却舟的家时,他的衣服只能装满半箱。前十几年他的物质需求一直很低,哪怕住进富丽堂皇的秦家,他也没提出要给自己置办什么东西的要求,林致溪清楚地知道秦长裴不会纵容他随意用秦家的资源和钱,秦横城偶尔想起来会做做样子给他买几件衣服,有他就穿,没有他也不提。

      搬出秦家后那些衣服他都没动过,自己买了些。在住进这间公寓后,他和宋却舟逛商城买生活用品,因为是秋季,降温迅速,宋却舟看他没有几件秋冬装,拉着他去成衣店看看。说实话林致溪那时是有点忐忑的,他怕以宋却舟的身价去的都是四位数五位数起步的品牌店,那样即便他刚完成一单商稿,钱也可能不太够用的。

      正想说点什么时,宋却舟带他拐进了某家店铺,店员迎上来,林致溪吞下了要说的话。

      却没想到,店还算平价,款式好看,价格也不贵。他摸了摸布料,又试穿了下,蓝白的搭配很衬他,宋却舟笑着夸他人好看衣服也好看,丝毫没有在外面遮着掩着彼此关系的打算,然后给自己也拿了件不是完全相同的同款,换上后竟被他们穿出情侣装的既视感。

      林致溪也红着脸故作镇定地夸他好看,最后买了七八件,总价不过四千出头,很划算。宋却舟也挑了几件,一半是和他同款,林致溪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和宋却舟说想帮他付款,说他最近拿了笔稿费想买点礼物送他,就送衣服吧。

      宋却舟听闻弯了眉眼勾勾他的小手指,说林先生破费啦。

      小手指上似乎还留着当时的温度,他却一件一件地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装进空箱子里。空箱子一点一点被装满,等到装不下的时候,林致溪再去看,发现两个衣柜里都各空了一半。

      原来他的衣服已经这么多了。

      林致溪把自己买的摆件都装进箱子,那个纵然被天天擦拭也不如刚买来时崭新的小灯,那个松鼠DIY雕塑,那个去鹤连公园买的被坑的晴天娃娃,那个他淘宝上买来发现没拼好只能自己拼、拼得缺头少尾的机械蝴蝶……

      原来要带走的小物件也那么多。

      大的东西带不走,宋却舟自己买的、或是出过钱的他都留下了,林致溪收拾的都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知道宋却舟没有在和他开玩笑,他不拿走这些,宋却舟真的会把它们丢掉。

      可这些沾染了他们回忆的物件,林致溪不舍得让它们出现在垃圾桶里。

      沙发上的玩偶静静地待在那里,那只绿螃蟹和那只黄海龟,它们静静地看着这个屋里发生的一切,两年了,从拥抱、亲吻到质问、决裂,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现在它们被装进昏暗的箱子里,下次再见到暖和的灯光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了。

      收拾是很累的事情,他联系完搬家公司,花了很大一笔钱定了明早凌晨六点的行程,手机里空空的,谁都没有给他发消息,哪怕是他想象中应该暴怒的秦长裴。

      林致溪知道,这是暴风雪前的平静,他或许明天就要去面对,唯有今夜,他还能待在这个不会动荡的房子里,再做一次天真的怯懦的人。

      他站在沙发旁,扫视了一圈屋子的样貌,灯光仿佛不再暖了,他明明站在光里,却又像变回一个沉默着的影子。

      那些寂寞又爬上他的皮肉和骨头,变成令他厌恶又无可奈何的潮湿青苔。永恒的孤独里,林致溪想到很多事,没法避免去想,想了又要再痛一回。

      宋却舟说认出了他,那他呢?

      他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林致溪听着自己缓慢的呼吸声。

      如果没有的话,那个晚上那条街上,宋却舟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的时候,他为何有片刻的惊讶?如果没有的话,宋却舟在书房忙工作而他等到十一点时,为何要有轻浅的叹息?如果没有的话,他在说出那句“我很想你”后没得到回应,为何要有几秒的停顿?如果没有的话,他在看剧泪水满面时,为何要有麻木的钝痛?

      是因为宋却舟不会为了挽个袖子而松开他的手吗?他知道宋却舟只会亲密靠近他说自己挽不了让他帮忙;是因为宋却舟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吗?他知道宋却舟最在意他的身体健康就算忙也会给他发消息督促他早点睡;是因为宋却舟没有说那一句“我也想你”吗?他知道宋却舟从来都会回应他每一句话、每一份思念的;是因为宋却舟没有为他擦眼泪吗?他知道宋却舟舍不得他哭的。

      如果宋却舟是决裂前的宋却舟,他知道这些都不会发生的。

      那么他呢?

      他也是自欺者吗?

      林致溪蜷缩在沙发上,他没有脱衣服,所以没有盖被子,搭在他身上的只有那条红狐狸毯子。

      答案还重要吗?

      好像不重要了。

      他闭上眼睛,很久很久才睡着。

      他不会再做梦了,神明不必再给他空旷阴暗的黑屋子旁敲侧击他,但他仍然睡得不安稳,惊醒时也不过四点。

      天地间暴雨倾盆,惊雷与风同至,吹得窗户上闪过碎裂的金光。林致溪头痛欲裂,浑身发冷,故事的进度被提前太久,乃至他没有预料到天气会如此恶劣。

      他费力地去想前世的今天,也只依稀记得那似乎也是个下雨天,可雨下得大不大他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是个周末,他和宋却舟相拥着睡去,抵足而眠,他只记得被温暖环绕了。也许雨是大的,也许他还和宋却舟提过了,但雨再大又和那时的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屋里有热空调、热果茶、热饭,他不用只身面对风雨冰冷。爱人在身侧,阴雨天和艳阳日有什么差别呢?

      因而到此时此刻,才觉得秋末初冬,是多么令人颤栗与哽咽的季节。

      六点钟,雨没停,搬家公司问他是否要改行程,林致溪踌躇一瞬,回过去一句“不好意思还是不改了吧”。对方为难地说可能要加点钱,林致溪心神俱倦,他像一樽没电的陈旧的机器人,没有余力去应付些什么了,于是他给出一点五倍的价格,在对方欣然同意后用“好的”和“麻烦你了”作为交涉的结尾。

      六点半,搬家公司的车到楼下了,林致溪把行李一趟趟搬下去。

      最后一趟,他把公寓的钥匙攥在手里,越握越紧,钥匙的轮廓就印在他的掌心,印在两条线的交汇处,如同打上一个惟妙惟肖的烙印。

      可人世间总有别离,机会往往留给命运偏宠的幸运儿,他这样不被神明眷顾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握得再紧,哪怕流泪流血,也只能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他不甘心,但他认命。

      林致溪这样想着,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而后他眼睫颤动,瞳孔里也落下一片阴影,他立在原地,几分钟后才有动作,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向脖颈,指尖捻着那截绳链,拿出了那枚平安扣。

      他知道这枚平安扣不便宜,几千、几万、几十万、几百万,都是一笔不少的钱,宋却舟或许不缺这些钱,可他一想到这枚平安扣是宋却舟知道所有后送他的,他就觉得无比地内疚与惭愧。

      他知道他拿不走这枚玉坠了,他不能把这样一个价格不菲又寓意深厚的东西占为己有。

      所以他把平安扣放到了钥匙的旁边,平安扣被他贴着身带,刚拿出时还带着余温,像一个小小的火种,他留下它,就像在这个家里留下自己一半的心脏。

      他什么都带走了,只留下一枚平安扣。

      关上门的一瞬,林致溪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被允许再回来了。他知道,这就是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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