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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chapter 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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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在给阳台上的海棠浇完水后坐回了沙发上,他一件一件地想事情:已经晒出去的衣服、洗好的碗、叠整齐的书。
想了一圈儿,他再想不出没有完成的事了,于是静静坐着,等候迎来注定的结局。
他侧过脸,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怎么也望不够似地,心里生出一种很平静又很哀然的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门把手转动的声响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传开,像一颗石子丢进湖泊,平衡被搅乱了,故事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那不重的开门声音仿佛被人为拉长了,每一秒都被拆开,林致溪便在这诡异的漫长里窥见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看着宋却舟在玄关换鞋,随后一步一步地走来,距离太近了,宋却舟很快就站到了他面前。
“那块地松原没有拿到,出来的时候秦长裴跟我说,这是你的功劳,让我来问你,所以我来问你了,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一模一样的问语。
看呐,即便重来,命运也不会对他网开一面。
于是林致溪顺从地,像一个合格的演员一样点头。
“你把我电脑里的文件发给他了是吗?”
林致溪几乎想合上眼躲避对方望过来的目光了,但他还是强撑着,认下这桩罪行。
宋却舟如前世那样问他原因,他就把前世的话重复一遍——他生病的母亲,他没有那么能上台面的身份。
前世,和宋却舟决裂的场景在后来曾是困住他的梦魇,他无数次深陷其中,避无可避地把其中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咀嚼,乃至能一字不差地叙述。
林致溪每说一个字,宋却舟的眼神便沉一分,眼底的嘲讽也愈发地浓烈,几近刺穿林致溪的心脏。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要用伤害来做他们相遇的结尾;对不起,他没能为宋却舟反抗命运。
林致溪终于说完了那些话,他站在宋却舟身前,就如一个心死如灰的罪犯,随时等待着头顶上行刑的利刃劈开他的血肉躯壳。
“为什么?”宋却舟问。
林致溪茫然地看着他,不懂这句剧本里没有的台词为何出现。
宋却舟与他对视又一次问:“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是因为我不够爱你吗?”
他的表情很淡然,那也不像一句质问,语气同往常没有差别,仿佛那真的只是他一个不痛不痒的疑惑。
就像许久前,他和林致溪说起那位旁系堂兄。
林致溪却听得眼角泛红,话尾也带上了哽咽:“你是很好、很好的爱人,是我不够好。”
宋却舟闻言轻轻笑了,随即面露冷意:“所以即便你知道我是很好的爱人,也不妨碍你因为利益而背叛我,是吗?”
他盯着林致溪,目光锐利又倦累:“我始终不明白,秦长裴究竟许诺了你怎样的好处,可以让你这么不管不顾地为他做事。你知道我不信你的说辞的,你妈妈生病了,你跟我说,难道我会不管吗?以宋家的财力,我会为你找遍全国的医生,国内找不到,就去国外找,世上总有人精通这类病症的,你是觉得我会撒手不管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的身份?那所谓的秦家继子的身份?可我和你在一起时既然没有问过你,也没有去查,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因此轻视你?”
“林致溪,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不信任?”
字字句句,剜心断骨。
林致溪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低下头,道:“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错。”
他这样逃避的、模棱两可的态度激怒了宋却舟。
他走近一步,掐住林致溪的下颚,微微往上抬,叫这个人再没有办法避开。
宋却舟紧盯着对方眼角的红,恨恨道:“你这是在装给谁看呢?”
林致溪沉默,他望着宋却舟眼中的恨意,一瞬间觉得心脏抽痛。
渐渐地,那不再是精神方面的痛楚了,他的心脏实实在在地痛了起来,宛如之前许多次那样,仿佛有有一把钝刀在他的心脏里进出。
久违的死亡滋味扼住了他的胸腔,林致溪喘不过来气一般急促地咳了几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抓住胸前的衣料,苍白的脸色令宋却舟也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
林致溪便跌坐在沙发上。
太痛了,饶是他这种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都觉得难忍。
林致溪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也以一种猛烈的势头跳动着,他寻不到停顿的空隙,每一下跃动,都像离死亡更近一步。
偏偏他还听到宋却舟说:“别装了。”
林致溪看不到此刻宋却舟面上不显的茫然与惊惧,他的五感都被痛楚模糊了,仅捕捉到的三个字却已足以使他痛彻心扉。
宋却舟的话在他耳中失真了,朦朦胧胧的,像一把藏在雾里的尖刀,只等他辨清时给他致命一击。
“有什么好装的,半个月前医院报告就出来了,说你什么问题都没有。”
林致溪闻言心尖钝痛,他猛地深吸了几口长气,喉咙里似乎有股血腥味。他感到舌尖发苦,眼睛里也像有一场蓄势待发的雨,世界都是灰蒙蒙的,他看不清宋却舟脸上的神情——那点踌躇和自我安慰被藏得太好了,所以林致溪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他抬头,给出的竟是安慰意味的笑容:“嗯,我只是突然心悸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宋却舟抿唇,随后冷着脸说道:“你觉得我会关心这个吗?”
林致溪愣了一下,垂下眼睛,呐呐道:“好的。”
原先剑拔弩张的氛围因为这个插曲冲淡了不少,林致溪坐着,宋却舟便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向他。他用审视的眼神来来回回地剐着林致溪的每一寸肌肤,越看恨意越不由喷薄:“与其装腔作势,你倒不如关心一下,你将为你的背叛付出什么代价。”
林致溪低低道:“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接受。”
宋却舟简直要在心里发笑了。
瞧瞧,多么地认打认罚、无怨无悔。
可林致溪是重生者,自然知道前世他面对爱人的背刺那么盛怒、话说得那么狠,到头来也不过一句两清。
这样的代价林致溪当然付得起,毕竟他帮秦长裴拿到了那块地,是秦家的大功臣,秦长裴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了他。
只是那是建立在两个人彼此利用互相得到好处的前提下,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想到这儿,宋却舟的眼里带上了愉悦的恶意:“什么代价你都愿意接受?这次可没有秦家帮你兜底了。”
林致溪怔愣,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宋却舟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没有拿下那块地吧。”
林致溪的思维蓦地滞碍住。
他在说什么?
走向太出乎意料了,这不是被设定好的情节,他的脸上出现长久的空白,震惊之下只得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
他惊疑的是命运的改变,宋却舟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在讶然秦长裴的失败。
他心里一酸,转而变作火焰般的怨恨:“你真是一点没变。”
林致溪张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很快他又听到宋却舟说:“两世了,你依然如此选择。”
他猛然瞪大了眼,林致溪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可那确确实实从宋却舟的口中说出,他连觉得是幻觉的机会都没有。
两世?
什么两世?
宋却舟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致溪嚅嗫道:“你……”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变得紊乱,反倒是宋却舟冷静道:“你重生了,对吗?”
这一个瞬间宋却舟几乎要痛恨起自己的软弱来,他竟是希望从林致溪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告诉我你不是重生的,这是你第一次做错事,也好过你明知结局,仍然选择抛弃我。
可这无疑是天方夜谭,对方默认的神色已经说明所有。
没有任何外因,背叛就是背叛。
宋却舟自嘲道:“果然。”
这个表情像一根淬毒的银针,扎进林致溪的四肢八骸,短时间内他脑子里接收的信息量太多太厚了,乃至于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宋却舟问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而他嗓音发颤:“你也是重生的?”
宋却舟看他不敢置信的模样,讽刺道:“你很失望?”
这便是肯定的回答。
林致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有一句问句徘徊在唇齿间,掺杂着侥幸与绝望,他知道他必须得血肉模糊地问。
他确实也这么问了,每一个字都如同淋了心头血:“所以……所以其实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是吗?”
宋却舟知道那些事吗?
知道他会死去,在那个潮湿阴冷的地下仓库里被虐杀被利刃贯穿心脏;知道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在分别后第九日,他来拿走他的东西,从此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他的痕迹;知道他们最后的交流是在那通电话里,宋却舟因为意气用事而将他的生命贬得一文不值,而他以为宋却舟厌他至此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再见。
宋却舟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可倘使宋却舟也是重生的,那他应当已经目睹过他的死亡。
那么宋却舟是否如书中所写,为他脚步踉跄,为他泪流满面?
宋却舟不明白林致溪的眼神为何变得这样哀伤这样易碎,他有太多参不透的事了,正如他不能认清自己心底因为对方这句话,而徒然生出的无尽哀鸣。
他只是定了定神,回答了林致溪:“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