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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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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林致溪的思绪运转得极为僵滞且缓慢,记忆变成了很模糊的东西,明明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在他的回忆却像被铺下了一层如有实质的雾,每破开一层遮掩的屏障,林致溪都觉得胸口的钝痛更浓烈一分。
当初为什么会答应秦长裴的要求呢?
因为林望舒得了重病,秦家用人脉帮忙找到了适宜的骨髓。
可是当时他和宋却舟已经确定了关系一年多,宋家的财力是不比秦家弱的,为什么他没有找宋却舟帮忙呢?
啊,因为秦长裴告诉他合适的骨髓可遇不可求,如果错过了或许下一次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记起来了,秦长裴跟他说,如果不答应,就会将林望舒赶出秦家,所以他不愿意让林望舒伤心。
可是林望舒明明曾经拥抱着他,流着泪跟他说“你是妈妈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如果他为了林望舒背叛宋却舟,最后落了个独自死去的下场,从此和林望舒阴阳两隔——
他的妈妈,后半辈子真的会开心吗?
还有,秦长裴曾说的,即便他告诉宋却舟来龙去脉,以宋家的家世,知道了他和林望舒在秦家的处境和地位,是绝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秦长裴问他敢不敢让宋却舟知道这一切。
可是,可是宋却舟与他说过的,只要他们相爱就好,他们明明在无数的夜里彼此拥吻,将对方视作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明明坦诚过爱意、剖陈过肺腑,就是知道了他的过去又怎样呢?
知道了他曾经被嘲笑、被孤立的岁月,知道他曾经把那串廉价的白玻璃珠子戴在手腕上,又怎么样呢?他分明敢在宋却舟的面前有恃无恐地任性撒娇,为什么就是不敢让他知道一切呢?
仅仅只因为他埋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和懦弱吗?
林致溪忽地感觉胸腔好闷,快要让他踹不过起来,回想的过程如同自虐,但他想要赤裸的真相,所以放任无形的钝刀在心脏里进出。
他回忆被雾遮盖的过往,细节已经被涂抹得难以辨清,更惶然的事实就藏在看似平和的水面下,于是他慢慢地摸索着碎玻璃一般的往事。
所有的原因都浮出了水面,然而再往深一层去想,所有曾经看上去站得住脚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呢?
林致溪努力回想着当时情景,那些惶恐和绝望像潮水似地碾压过他,让他像个溺水者,即将在回忆里溺毙。
死亡的感受太强烈了,可除了这些,林致溪再去找寻别的情愫,却是找不到了。
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按理说他不该忘记自己是怎样做出决定的,从动摇到最终答应,他应该能叙述出完整的心理路程,然而现在,除去害怕和无助、迷茫和决然,他竟是再也模拟不出当时的心境了。
像有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着他,叫他赶紧做出那个荒唐的决定,等到错误铸成,又潜移默化地将那些负面情绪当作做出决定的理由。好似惧意和妥协就足够他背叛宋却舟了,好似不坦白就是他理应要做的事,不管前世秦长裴怎么威胁他,不管他重生回来有没有再做错事,他就应该不说出那些事,就应该怀揣着所有心事,等着故事的进程重蹈覆辙,等着……
等着什么?
等着再次死去?
林致溪的心里涌起一股寒意,他愣愣地抚摸着做胸膛里还在跳动的心脏,那些付诸在他身上的上辈子的苦痛真的只是重生的代价吗?
还是他命不久矣的征兆?
上天的仁慈,是多给他一次生命,还是只能让他回光返照般地再看一眼这人世?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再瞒着宋却舟了——一种很奇妙的直觉告诉林致溪,隐瞒不会让他得到什么好结局。
何况他明明清楚宋却舟有多爱自己,纵然这会使他看上去那么厚颜无耻,但是有幸得到宋却舟满腔爱意的他,本来就是该拥有无限勇气的。
告诉宋却舟吧。
告诉他所有所有,告诉他自己曾经仗着他的信任背叛了他,尽管那好像拥有说不出口的外力因素;告诉他自己曾经在那个地下仓库孤零零地死去,告诉他刀刃贯穿胸口死亡却不止一瞬,那是何其漫长的酷刑。
如果宋却舟知晓他何等痛苦地死亡,他一定会心软的。
他知道的,宋却舟有多爱自己。
所以,为什么不去尝试着获得他的原谅呢?
他知道的,宋却舟最容易对自己让步。
去告诉他吧,你难道不想问心无愧地爱人吗——林致溪听见自己的心在这么说。
他将头埋进枕头里,细微的呜咽声在黑夜里太难捕捉,泪水却在柔软的布料上留下痕迹。他似乎生出了无尽的孤勇,倘使不是夜已深了,他大概会打通宋却舟的电话,挥霍掉这些孤勇,而不是等黎明到来,踌躇又再度覆上他的心头。
他依旧想要坦诚,想要毫无芥蒂地亲吻爱人,可该用怎样的方式去说出真相,又是一件难事了。
不过宋却舟会在今天傍晚回来,他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去准备。
林致溪决定今天说,不打算再拖了,他能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潜意识地耗费他的勇气——他仅有的、孤注一掷的决心。他迫切地渴望见到宋却舟,即使他似乎还没组织好措辞。
但在那之前,他昨天晚上和满河已经约好了今早送他去机场。
今天的满河穿得额外厚实,淡蓝色的宽松外套里加了件薄毛衣,站在机场门口和林致溪挥手,林致溪小跑着过去,递过去一杯奶茶,款式和配料是满河前天点过的:“咖啡那边人太多了,我怕来不及,就给你点了奶茶。”
满河惊喜着接过,连忙说道没关系。
距离安检还有半个多小时,两个人坐着聊了一会天,期间满河好几次拽了拽领口,林致溪便问:“是太热了吗?”
“有点。”满河点头。
“怎么穿这么多?”
满河回道:“还不是我那朋友,跟我说B市下小雨,有点冷,让我多穿点回去,我这不是怕穿少了他又唠叨我嘛。就我前阵子换季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给冻感冒了,他搬我家那几天可给我烦死了……”
虽说是抱怨的话语,面上却是笑着的,眉眼也弯着,可见他并不为朋友所谓的絮叨而烦恼。
林致溪看他这般置身其中反而不觉的样子,拿捏着分寸提点了一句:“他对你真的很好啊。”
“是呀是呀。”这句话满河不再否认了,笑道,“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林致溪暗自摇头,想着这两个人或许还有一段路要走。
满河又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行李,半响苦着脸道:“阿荆可以给我寄点芳余斋的雪花酥吗,我忘了要多买一点带回去。”
“啊?”林致溪诧异,“那你昨天买了那么多的是什么?”
“抹茶酥。”
林致溪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朋友爱吃?”
满河点头:“嗯。”
林致溪轻笑:“好吧。”
看着他的笑,满河不晓得为何脸有点热,手指不自觉扣在一处,只想着没话找话也要转移话题:“阿荆常去那条街吧?”
“嗯。”
大抵总是旁观者清,满河对自己的情况不甚了解,对旁人却是心思敏锐:“和爱人去的?”
“是呀。”林致溪笑,“怎么看出来的?”
满河:“那些店主摊主都问你小宋怎么没来了,这我还能猜不出。”
这回轮到林致溪不好意思了,他向来脸皮薄,纵使平日里也在空间晒晒和宋却舟的相处日常,但那都是暗戳戳的,现实生活中也没人和他讨论与宋却舟相关的事情。
所以即便满河不认识、不了解宋却舟,他依然觉得有些羞赧,也觉得甜蜜。
还有十分钟要安检了,满河起身,想了想,还是对身侧的林致溪说:“其实阿荆,我不喜欢喝咖啡来着,那天约在咖啡厅,是怕约奶茶店让你觉得我太随意,又怕你不喜欢喝奶茶,想着你要是喜欢喝奶茶的话,咖啡厅也能点,但是我看到你点了咖啡,我也没好意思点奶茶,心想着看起来太不成熟了。”
林致溪讶然,片刻后他觉着满河这是在告诉他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是在和他交心,便也坦诚道:“是这样啊,其实我也不喜欢咖啡,太苦了,但是约在咖啡厅,我怕点奶茶显得太不给面子了,就点了咖啡。”
两人相视一笑,满河说:“真是乌龙了,那下次再来,我们可再不约咖啡厅了。”
临了过安检口,满河停了脚步,回过身给送他到此的林致溪一个拥抱:“我昨天晚上和我朋友聊天了,他也很支持我寒假开漫画连载,因为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我想去实现它,就算不成功没人看,也没关系,我不想留有遗憾,毕竟毕业了要找工作可能就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心力了。阿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但是,但是也希望你万事如意,没有遗憾啊。”
他话说得很隐晦,似是所指的只有漫画连载,可哪里那么简单,满河活了二十多年,就算被身边的人惯得有那么点没心没肺,也仍然能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出一些东西。
他和这位大大相处的两天,能看出这人是个温柔良善的,但眼睛里的悲伤与哀戚也那样浓厚,像一汪不竭的泉水,让满河疑惑,到底是天性使然林致溪骨子里就带了股忧郁的气质,还是后天养成心里藏着数不尽的事。
但他总归是过客,不能指出来,只能借此祝愿林致溪喜乐顺遂。
少年人的拥抱带着灼灼的热度,满河大抵是个幸福的人,幸福的人才会想着时刻让别人也幸福。
林致溪笑着回抱他,突然觉着昨晚凝聚的勇气并没有溃散,而早上的迟疑与踌躇却褪去了,他呢喃着、坚定地说着:“会没有遗憾的,我们都会没有遗憾的。”
送别满河,林致溪走出机场。
风轻轻吹来,一点柔和的金色铺陈在他面前的广场,像漾开一面镜子般的湖泊,他被日光照耀,五脏六腑都被晒得和暖。
这一次不是溺水了,林致溪向前走,等走到打车的区域,他就可以随便叫一辆车,什么车都可以,只要能够抵达名为家的终点。
今天是个好天气,而好天气适合坦诚和憧憬。
他会迎接宋却舟,也会告诉宋却舟他曾经走过一段怎样错误的路,他会道歉,也会忏悔,只求能在往后的岁月里,拥有被原谅的机会,哪怕渺茫。
坦诚会让他心里悬空的巨石落下,从此他可以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爱宋却舟。
林致溪这样想着,黑暗却在下一瞬到来。他直直地倒了下去,摔进淡金色的湖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