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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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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秦长裴初次见到林致溪,是在秦家,秦横城把林望舒真正接回家的那天。
他生性感情淡漠,爱和恨都太浅太薄,生身父母占去他的绝大部分,其它事物再零零散散地分去一点。这些年他象征性地喜欢一点什么东西,例如精贵的各类模型、符合身份的社交娱乐,这些世家少爷该喜欢的,他多少会装作一些感兴趣的样子。
他被秦横城教养大,承袭了父亲的冷漠与从容,秦长裴很清楚自己性格上的缺漏,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将淡然传承给他的父亲是绝不会爱上什么人的,即便这其中包括与父亲联姻的母亲。
秦长裴很早就理解了这些,不是没有恨过,但后来也接受了。
因此当秦横城把人带回来时,他不可避免地感到难以相信,一种被背叛的滋味油然而生。
他明白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动了心,否则绝不会让人踏足秦家主宅。
于是在没有与林致溪真正见面前,这个素未相识的人就被连带着在他这里分去了恨。
等到林望舒牵着人往他跟前一站时,他没有收敛的敌意铺陈开去,十五岁的少年敏锐感觉到,不自觉地往林望舒前面站一步,呈现惊慌的但又潜意识要保护人的姿态。秦长裴甚至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怒火了,好像他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但又很快掺着卑微的祈求和讨好,似乎林致溪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到的是个什么地方,知道他的一句不喜欢就能让他们进退两难。
秦长裴盯着那双浅色的眼睛,用得体的礼仪回复了这位身份特殊的“秦家女主人”,然后看向林致溪,将眼底的厌恶与轻蔑尽数袒露,恶意地看着林致溪一点一点僵硬,却不敢躲避他不屑打量的眼神。
他那时在想什么?在想怎么让林致溪偿还欠下的冒犯?在恼怒自己这一瞬间的不符合下一任家主的变相失态,所以想让林致溪付出代价逼他求饶?还是在想终有一日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赶出去?
好像是都有的。
思及,秦长裴思绪一滞,转而垂下眼。
他来得早些,先点了一杯咖啡,看他邀的人推开那扇玻璃门,就好像许多年前,推开秦家的大门,站到他的跟前。
“要喝点什么?”秦长裴抬抬下颚示意对方坐下。
“榛果拿铁。”林致溪对喝咖啡没什么讲究,直接照搬宋却舟平日里的喜好来。
等到咖啡端上来,秦长裴也没挑明这次叫他来的目的。
林致溪掩在桌下的手在颤抖,不由得紧握成拳,不可否认的是他面对秦长裴始终是又恨又怕,尤其是他前世的悲剧能算是由这人一手缔造。
他的一生都毁在秦长裴的算计里,偏偏因为林望舒还住在秦家,他必须来赴约。
“这两年过得好吗?”秦长裴淡淡开口。
林致溪努力用寻常语调回答:“还好。”
“既然过得还好,为什么回秦家?”
林致溪一愣,转而明白了那天回去看林望舒的事还是被知道了。
但这总好过秦长裴发现他和宋却舟住在一起,要他去偷松原的机密,想象中的境况没有出现,林致溪来之前悬着的一颗心堪堪落回了胸膛,却又疑惑,仅仅如此,为什么还要把他叫出来?
这种事一个电话或是几条短信就能解决了。
秦长裴看他轻蔑至此,以为他是钱不够用了或是有什么困难才会试图回去,林致溪咬咬牙,怒气横生。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直面秦长裴,林致溪尽量压下心里喷薄的恨意和惧意。恨意使得他望着秦长裴的眼睛里都流淌着嫌恶与怨恨,惧意令他收敛这些愤怒的火焰,他的一张面皮几乎要麻木,隐隐地,像戴上了在秦家做影子时的面具:“不是有计划地回去,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妈,以后不会这么冒失了,会和您提前打好招呼的。”
他用“您”,最生疏的字眼也无外乎此了。
秦长裴皱了皱眉,他原先是有些逼问的意思,却没想到林致溪会直接理解成这样。
他打量着两年没见的林致溪,和记忆里一样的瘦,浑身上下根本没有长几两肉,五官倒没怎么改,面色却是越来越苍白了,整个人好似被笼罩在一团灰蒙蒙的雾里,要被世界模糊地抹去。
这让秦长裴忍不住地想要拿话扎一扎他,刺破皮肉涌出一点鲜活的血。
“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算那栋房子是秦家的财产,你和你母亲不也是在里面住了这么多年?”
这话说得不算好听,暗指他们母子二人无名无分。
用林望舒来激林致溪远比伤害他本人要有效得多,秦长裴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还有意垂着的眼睛倏地抬起,再愤懑地盯着他。
可那把燃烧在瞳孔里的火却并不让他觉得生动了,只像是一根火柴,点燃的代价是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所表达出来的恨意也是如此令人惊心,惊心到即便秦长裴做好了被憎恶的准备,也不得不因此短暂地愣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稍有外放的情绪,指节弯曲,抵在膝上,语气不咸不淡:“你第一年来我家,见我的第一面,就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了。”
林致溪一愣,不说话了。
他当然记得很清楚,也记得为此付出过什么代价。
要击溃一个未成年的自尊心只需无意间让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所有不得已的讨好都是证实这些传言的证据,可他没有办法不去做。他必须端着上好的茶水放到秦长裴的桌前,被无视了也要笑着说一句“少爷慢用”,再等两个小时后把这杯没动过的茶再端出去,离开厨房时仿佛也能听到关于他的窃窃私语。所有秦长裴出现的场合里,他都必须是笑着的,不然就会被别人说一个连名分也没有的拖油瓶竟然敢对少爷摆脸色。可他要是笑了,这说辞又会变成指责他谄媚。
但一个世家,怎么会雇佣嚼主人家舌头的人呢?
唯一的解答是背后有人指使或者纵容他们。
秦横城本就不打算给林望舒真正的名分,自然也不至于这么对付一个小孩,那么久剩下秦长裴了。
林致溪无可奈何,他还不能跟秦长裴撕破脸皮,林望舒还在秦家住着,现在秦长裴也还不知道他和宋却舟在一起,赴约前他就打着糊弄过去的算盘来的,起码再过一段安生日子。
他对自己说,无论秦长裴说什么都不要和他正面起冲突,能尽早了事就尽早了事。
然而秦长裴实在太知道该怎么戳一个人的心了,那些年隐秘的难堪被提起,夹杂着前世对秦长裴的怨怼,这些使他所维系的无动于衷的面具快要破碎了。
林致溪以为少说话就可以,情绪却还是会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他更没想到秦长裴会抓住这点不放。
他思索秦长裴现下担忧的事。
既然秦长裴会因为他回了一趟秦家而特意找他,想来也是怕他在这个点做出什么不利于秦家或者青颂的事情来。
林致溪想了想,牵动嘴角:“您多想了。我也可以向您保证,没有您的准许,我不会再踏入秦家半步。”
秦长裴的眉头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
他看着这个阔别两年模样没大变可又好像真的脱胎换骨般的人,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烦躁。他不喜欢林致溪的这个笑容,太装腔作势了,也太勉强。
记忆里这样的笑到后来沾染了愈发浓烈的哀伤,那道瘦削的身影站在他桌前,分明是在朝他笑,眼眶被光映照着,倒像是要落一滴泪。
那时他说了什么?
那时他的心情因一张数据不好看的报表而不愉快,所以他说:“拿着你的东西,出去。”
秦长裴忽觉烦躁,不愿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和林致溪对峙了,“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林致溪说:“我不会忘。”
当初他从秦家离开时和林望舒说的是去采风,后面先斩后奏,说在外面租了房子,地段和户型都不错,林望舒让他举着手机绕房间走了两圈,看着确实还可以,加上孩子大了想出门闯荡也就顺着他去了;和秦长裴就发了一条消息,这也是他们加上微信几年了发的第一条,是心照不宣的告别——“我已经搬走了”。
大概一小个半小时,秦长裴回了他一个“嗯”。
从此默认他和秦家没有关系了。
等到秦长裴离开这间咖啡厅后,林致溪才敢把发颤的手从桌子下面拿上来。他的心脏刚刚有些痛楚,为了不在秦长裴面前表现出异样,硬生生给忍着了。
提前碰上秦长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看来一些选择会提前未来的进度,如果他没有去看他妈,那秦长裴也不会现在就找上门来。
这样的因果关系不知道会不会对改变一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
林致溪眼睛一亮。
如果可以的话,只要接下来避开和秦长裴的接触,就能杜绝被他发现自己和宋却舟在一起的可能性,也不会被秦长裴用正在治疗期间的林望舒威胁了。
而林望舒,根据上辈子的情况,是找到了移植的骨髓的。
——这近乎是从死局里闯出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