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川》纸叹

4、日记

　　程旅仔细端详了一下，是一本比克莱因蓝饱和度要低上一些的颜色的糙绒笔记本，看上去应该是经常使用，因为已经有些旧旧的，封面是烫金的艺术字：
　　「事与人违，事在人为。」
　　接着他又翻到了封底查看，右下角是三个有点模糊不清的字，但洇了墨似的痕迹让程旅放弃了辨认。
　　看完封皮，程旅就小心地打开了笔记本，只见扉页上是楷体的一行字：
　　「许你平安，祝我顺遂。」
　　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同时有了一种好似在偷窥别人隐私的羞赦，另外他在心里腹诽，感觉谢老师怎么用语这么鸡汤……
　　没事，这是谢老师特意叮嘱我看的，自我这么想着，突然意识看到的这句话仿佛有点熟悉，没回过神先翻开了下一页，就是刚刚看到的那句警示，下面还附着相似的一句，像是老师在警告自己：
　　不要随意闯入任何人的心理圈子，不要让任何人走进我的心里。
　　再翻到下一页，两面纸上只有用殷红的墨水书写的三个大字：贺新郎。
　　刹那间，程旅感到心像是被猫爪划了一下。
　　接着一页粘了一茎的蒲公英标本，看得出来制作的很精心，透明膜内的蒲公英还被摆成了风欲来临时即将各自四散而几点绒草早已先扩散飞开的样子。
　　左侧标本面只留着蒲公英三个大字，右面中间写了寥寥几字，「无法停留的爱」，下方是要小上很多的字，黏在了一起，只依稀可见几笔……
　　程旅觉得有点懵，谢老师不会是拿错了吧……这也看不懂啊……
　　不过贺新郎，好像是一首词来着，无法停留的爱，应该是蒲公英的花语，程旅先随手在稿纸上记下，又翻到了下一页。
　　这两面跟老师的领子是一样的风格，由克兰因蓝的有浓有淡的墨汁书写的很多数字，数字布满了纸张，但颜色的呈现不同，可以很轻易看出一组组数：
　　从旧到新有75，28，54，18，39，7……好像没什么规律，最底下两行是所有数字相加，和为200。
　　程旅摸不着头脑，翻到下一页。
　　“糟糕的家伙，跟个缺心驴似的……就逮着我造作是吧……你个恋爱脑！”
　　？！
　　“缺心驴？是在形容我吗……算了，我还是不要对号入座了。”
　　“看来老师应该给错了吧……这连楚艾都没提到，再看看后面是什么吧……”
　　程旅跳开这个只写了一句话的页面，随意往后翻了一下，后面的页面基本都是大段的文字，程旅迅速浏览着，捕捉楚艾的字眼，总算是在有记录的末尾找到了：
　　“给你起楚艾这个名字，不许再嫌难听了！也别总是喊错我的名字，幸好楚艾还算得上是听我的话，基本都会照做，只是有点太活脱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本该就是活跃的存在……”
　　“楚艾愈发聪明，但是好似被蛊惑了，趋势不对劲，推测应该是正确的，也就是说有人在捣鬼……万一离不开了……”
　　“离不开可不好，聂水城当时就是这样，眼瞳散了就算了，却导致了失败……”
　　“我好累……”
　　“都说重逢是最浪漫的事情了。我觉得啊，重逢真是最残忍的事情，每一次重逢都是一次离别，不是吗？”
　　“当然，最重要的没变，那么就也罢了。”
　　总结来看，途旅所看到的内容大抵都是以第一人称视角记述的，所以这应该是谢老师的日记本吧……
　　那这可糟糕了，他作为一个刚和老师认识的学生，就误探了别人的私密空间，这样的情况换成是他都觉得十分尴尬，何况依照谢老师的文字看来，他似乎很是排斥与他人有交际圈的交集，那么他要如何委婉地告诉谢老师呢……
　　当然也不能闹得太僵，毕竟还是要继续再共处上几个月，好歹谢老师是教地理的，自己以后不选地理倒是可以很好地避免了一些小尴尬。
　　算了，下次见到谢老师的时候提一下他给错了，幸好我没看太多，不然太不礼貌了。
　　程旅心想着，就又收好了谢漠的日记本。
　　不过此时的他，既不能跟楚艾交流了，也不好打扰正在跟楚艾聊的正欢的莫宴，更静不下心来学习。
　　不过抬头看看，好像大家也没几个有心思学习的，胆子大的下五子棋的都能找到。
　　于是程旅探头看到了林雾，确认林雾在偷偷看书并且属于看得并不认真的状态，闲得无聊的程旅就放心传小字条了：语文大神，求问听说过《贺新郎》吗，有没有什么相关的可提供？
　　主要程旅也不能上去就问：三分钟，我要《贺新郎》的所有资料！
　　恰好传过去时，林雾正准备收书然后跟同学讲小话，于是看到小字条也是施施然好心情地准备大泄无聊了。
　　所以当程旅收到了一封四四方方的很有质感的纸搭配上上面醒目隽秀的行楷以及超级用秀丽笔写的“贺新郎”时，只觉得心里被林雾抓挠了，因为这家伙整的跟真的是写给他的贺信一样，明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到了很简单而纯粹的正面情绪。
　　大标题的斜下方小字：“刘克庄（半个老乡呢）”
　　然后是正文：国脉微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试看取当年韩五。岂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谈笑起，两河路。
　　少时棋柝曾联句。叹而今登楼揽镜，事机频误。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快投笔，莫题柱。

　　程旅看完只觉得这首爱国救危之词文采斐然，情感强烈且赤忱，但跟“贺新郎”的字面意思好似没什么联系。
　　啊……还是琢磨不明白，算了，道声谢然后看看莫宴都在和楚艾传的些什么打发时光吧。

　　程旅向莫宴要了些已阅的小纸条来看，不禁感慨：“不知道的以为查户口的呢，写这么细。”
　　“拜托，我可比查户口的还仔细！”莫宴随口就调侃道。
　　程旅失笑，但只看着小纸条上的内容：
　　邢子璇，可以拆分概括为杏子，悬；客观评价，这两个词的确可以很好形容杏子。
　　她是班上直觉最准的人了，但是一般自己的很多事情结果却都是悬悬的。
　　比如杏子十拿九稳的物理竞赛，明明胜券在握来着，然而赛前几天，她突发“恶疾”，差点上不了场，那给老师着急的，毕竟杏子一上，市一首先就能拿到，之后晋级到省赛也绰绰有余拿个一等奖。好在后来去了，但是真的只能用悬来形容，不过好在结果还好，杏子擦边进了省赛名额。
　　哦对了，如果你想知道哪个是她，超级好认。
　　人群中刘海最好看，层次最强遮的最多的就是，还有她基本上都是在左耳上方别个发卡，一般是水果，再扎上双麻花，真搞不懂了，杏子总觉得自己脸圆圆宽宽的，所以各种遮，其实还好。
　　最后，杏子就是温柔的代名词，超级温柔！
　　……精准到只能以佩服形容。
　　莫宴的确在观察人上可谓天赋异禀，不过看来这个特点没能被他弟弟莫陶学到。
　　程旅还记得上次去莫宴那边看到的莫陶，捧着一大本的类似于《拜占庭通史》的超厚史类传记在看，完全对别人丝毫不在意。

　　程旅也没再看莫宴写的档案表了，这家伙比居委会搞的还细致，全是他的盲区。
　　之前程旅好胜心很强，对于自己的全面发展很是关心，所以对于人际交往的并不在意，不过，自从认识了莫宴，事情就有了些变化。
　　比如，当这俩住对门然后莫宴邀请程旅到他家的时候，莫宴一指向莫陶，这是我弟弟。
　　莫陶抬了下头，又低下去继续啃书。
　　程旅看着麻木的莫陶，直想说叨两句，真是，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而莫宴语重心长，看，你平时也跟他差不多的死尸样。
　　这样吗？！于是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差不多的，于是死寂。
　　打那以后，程旅就学着莫宴的样子，不断融入各个交际的圈子。猛然间，好似浮现了一句警告，谢漠日记本好像有相关的话来着？
　　程旅又从桌洞掏出了那本日记，然后翻开，“不要随意闯入任何人的心理圈子，不要让任何人走进我的心里。”的确是有这么一句警示，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程旅正要合上，翻飞的书页间，闪现了一个“x旅”晃去，于是程旅又随着好奇心就往回翻了翻。
　　又闪过去的时候，程旅赶忙停了手，定格在那一页，那一页贴了张照片，这放在日记本里再正常不过，但是当程旅仔细看，还是会被震撼到：
　　那是一张双人照，两道人影在极光的映射下站在雪地，雪地倒映着淡淡的影子，黛色的天空上是条条缕缕的卵形莹青色的光影烁烁闪动，由强光逐渐变弱，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照片上两个人牵着手，笑的很灿烂。
　　可是，在模糊光影下的两人，程旅总觉得有一位长的很像自己，那是一种直觉，似乎在告诉他：这个人跟你有关系！
　　而另一位则长得极似谢漠，不过照片上的两人都是古装打扮，长得像谢漠的那位一头月白长发仙逸绝美，身上披着层层绒的白色长披风，翩翩迁迁，风光霁月，难以言喻。
　　另一个人则右手牵着身侧人，左手偷偷在左侧比了一半的爱心。
　　程旅再看到照片下是两个人名——尚余川，涂旅。
　　还附带着一句话：
　　「你值绝对的温柔，却待我拼凑。」
　　下面空着的位置是大段文字：
　　棠施婆婆说，如果你决心要新的开始了，过往种种，便都忘了吧。首先我忘不掉，可我为什么要忘掉。于是我浪费了好多次机会，险些再也没有机会了。看来棠施婆婆说的很对，可惜我还是做不到忘记。堆积的记忆想要消除，除非它是不值得的。倘仍心念着，何以殉旧情……
　　再看到下一页也是一段文字：
　　我曾经问过棠施婆婆，我说，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婆婆笑着反问我，你觉得这世界是个什么？
　　“也许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舞台，有人在光辉夺目地扮演着主角演出，有人则毫不起眼地隐匿在角落……”
　　婆婆喝了一口酒，那是坛最好的白玉兰。
　　婆婆摇了摇头说：“世界是个巨大的候场室，因为舞台需要主角，世界没有主角。”
　　“那如果真的有主角出现了呢？”
　　婆婆倚在树上，笑的毫不在意：“哦？所以呢？那又能怎么样呢？太阳照旧升起，生活仍在继续……”
　　我看到阳光洒在了婆婆的白发上，泛着金色的光泽，我想，就算是舞台，就算婆婆是观众，所有的掌声来源于观众，也可以是为了观众。
　　……
　　程旅不觉看呆，还在思索着：这些……是……？涂旅……我是涂旅的……转世？但感觉不太可能吧……还有，棠施婆婆……额……我觉得得抓紧找谢老师问问这本子什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