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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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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格外冷,高中生仍旧摸黑起早,从被子里探出去的第一下都要调动莫大的精神毅力。
唐预看上去不太好,抽抽鼻子两天暂无好转,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手上冷得生了冻疮一片红肿,写起字来僵得使不上劲,本不优美的字迹更是雪上加霜。
“不喜欢冬天。”他发表总结陈词。
“不喜欢也得过。”周至野看不下去他那惨兮兮的手,心想手弄成这样怎么弹钢琴呢,从背包里拿出早上带来的冻疮软膏,丢到唐预桌上。
唐预还纠结上了,说涂上这个干什么都不方便。
“那你倒是别抱怨晚上一热手痒得睡不着觉啊。”周至野直接上手把他那双肿肿的爪子摆到腿上,挤出点软膏轻巧均匀地涂抹在冻伤的区域,涂得仔细把两指缝里也覆盖到,“要黏得难受就自己给吹吹。”
“哦。”唐预乖模乖样地五指张开,像小学生一样吹气。
周至野低头把盖子盖上,垂眼遮住一丝笑意。
“听歌吗?”吹了两下唐预就没了心思,把成天不离身的MP4和耳机线扯出来,天寒地冻晚自习前的时间暂停了打篮球的惯例,变成了唐预单方面安利的娱乐影音板块。
周至野左耳,唐预右耳,两人一人一只耳机。他之前放过一首歌左右声道差异极大,导致他和周至野听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唐预有着他人不知道的得意,他能分辨得出来周至野喜欢哪首不喜欢哪首。虽然无论听到什么东西,周至野总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手头的事情,但如果是他感兴趣的音乐,他的脚会轻微搭在桌脚,跟着节奏时不时地点一下,非常轻的。
非常轻的,但是掌握着唐预切歌的频率。
光晕在周至野的下颌,他随意听着音乐用笔书写的样子蛮好看的。唐预突发奇想道:“以后你要是当了大明星,我歌都写给你呀。”
周至野头也没回,“没兴趣。”
“还没听你唱过歌诶,”唐预有了新的好奇,“你不会五音不全吧。”
脑子里马上跑出来周至野哎哟喂呀唱得很烂的场面,自己就把自己逗乐了。
周至野点点他翻开许久但毫无进度的习题册,“晚自习前要写完这一页,晚上会讲。”
“啊?”唐预傻眼,一看时间只剩十分钟了,手忙脚乱边看题目边抱怨,“什么时候说过晚上会讲啊真是的。”
周至野手指夹着笔在题册上停摆,一手撑着下巴侧边默默把耳机取下来一点,惬意地听唐预奇奇怪怪的碎碎念。
就说自从唐预存了个要听周至野唱歌的心思后,每天都跃跃欲试。有天他手握一张配色闪瞎眼的卡券在周至野面前晃,说附近新开了一家KTV半价优惠。
“不去。”周至野从来不去KTV那种地方,吵得要死。
“去吧去吧,这周六怎么样?”唐预绝不放弃,“天天看这些闷都闷死了,后面要期末考更没时间。”
“我请你玩嘛你又不亏,免费吃饭免费唱歌有什么不好。”唐预粘起人来挺要命的,有时候也幼稚得要死,用这种哄孩子的话术来哄他。周至野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执着。
“唐预!”
“啊?”唐预还没磨蹭完,褚砚在他们教室后门冒了个影向他挥手,“怎么了?”
“这周末你有没有时间,我……”唐预听到褚砚在跟他说话正往外走,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句“去吧”。
周至野眼里看着书,话是对着唐预说的,“周六我陪你去。周日我买几本书,你跟我去。”
唐预有点傻眼,周至野真的答应了他。
褚砚在门口隔得有点远听不太清两人在干嘛,话说一半没说完只好等着唐预过来再问。唐预当然没想撂着人家,马上快步跑了出去,两人身影挨一块不一会就消失在周至野的视野里。
等唐预回来上课铃声正好响起,他心心念念周六要听周至野唱歌,一坐到座位上就追问周六几点见呀。
“你刚出去干嘛。”周至野拿着唐预做完的英语卷子,随手帮他改了。
“哦,褚砚她想换琴,问我周末有没有时间陪她去琴行挑一下。”唐预如实告之,“其实我觉得她现在用的那把挺好的,感觉可以毕业之后再换吧。不过我周末约了你也没时间了,就口头跟她聊了下。”
“那我们后天几点见嘛。”唐预兴致勃勃地提议说十点在KTV门口见怎么样。
“KTV最早开门时间一般是下午一点。”周至野一顿圈叉画完,把卷子放回唐预桌上,不咸不淡地提醒他,“你有点常识。”
哪怕周至野苛刻地要求他得在周六出门之前把作业全都写完,唐预也乐乐呵呵地照做了。前一天晚上干到凌晨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依旧精神奕奕。
俞辛南问他今天干嘛去,他说和朋友出去玩。
“你那个同桌吗?”俞辛南总听唐预提起,说他同桌样样厉害人也好,便故意逗他,“人家学习那么好还有时间跟你周末闲逛啊?”
“怎么是闲逛呢?”唐预挠着头在和一道阅读理解做斗争中,忙中应道,“好学生不出来透透气人也是要憋坏的。”
“那你今天还回不回来吃晚饭啊。”俞辛南切了一盘水果端过来让他吃点,“你要不回来吃我就随便煮个面吃,不给你留饭了。”
“昂就这么着吧。”
唐预高低也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收拾完毕后一看都十二点多了,匆匆裹了外套就跑了。
公交车还没停稳,唐预就透过玻璃窗看到了站台等着的周至野,开心地跳下了车出现在他面前。
周至野穿着黑色外套,戴了一件灰色的围巾,“走吧。”
新店门口摆着庆贺开业的花篮,这个点果然很冷清,两个人在前台订了小包厢,都没看着其他人。
包间里都开着暖风,他们把外套脱下只着一件单衣就够,唐预KTV来的次数不多,一进来先坐到点歌台前熟悉按键,问周至野要什么歌。
周至野走过来,低腰看屏幕,按首字母搜索点了几首,第一首歌的伴奏已起,开启的话筒被递给唐预。
“诶不是你的歌吗?”
周至野说给你点的,你总哼这几首。
唐预握着话筒,临时受命赶紧清清嗓,不想在周至野面前太丢脸。
周至野坐回沙发上,舒适地往后一靠,“过来唱。”
《Fly Me To The Moon》版本众多,唐预唱的这首是一个加拿大歌手演绎的版本,编曲明快轻盈,唐预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扩散后,把他嗓音里那点懒洋洋的意味放大了,尤其是在反复着“In other words”的时候,那股欲说还止的感觉很微妙。
听得周至野心里还是痒,尤其唐预唱完后还偷看他的表情以为昏暗中不会被发现。
连着唱了好几首唐预声音和情绪都打开了,又开始撺掇周至野,但他的手法很浅白,一口一句“你就算五音不全从头到尾跑调我也不会笑你的!”
周至野不接他茬,不过好歹终于去翻了翻歌单。唐预趁此机会把MP4的录音功能打开,默默放到一边。
还没看清周至野点的什么,唐预的话筒被他拿走了,“你拿桌上那支嘛。”
熟悉的旋律响起,这是唐预特别喜欢的一首老歌,每次听到前奏都觉得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地漾开,电吉他接的两台合成器交替发声微妙地制造出一种迷幻感,温柔缱绻地把人引入演唱者的心绪里。
唐预丝毫没料到周至野要唱的歌会是这首。话筒轻抵在他的下巴,唐预的视线定格在他目视前方的侧脸,屏幕里预先出来第一句歌词。
If a picture paints a thousand words,
如果一幅画能表达千言万语
then why can't I paint you?
那为什么我画不出你呢?
The words will never show
纵然千言万语也无法描述
the you I've come to know.
我所认识的那个你
if a face could launch a thousand ships,
如果美貌能使千百艘船起航
then where am I to go?
那我将去往何处?
There's no one home but you,
除了你,我别无归属
You're all that's left me to.
你是我心中的唯一
And when my love for life is running dry,
当我对生活的热情渐渐枯竭
you come and pour yourself on me.
你就这样出现将自己融进了我的世界
If a man could be two places at one time,
如果一个人能分身两地
I'd be with you.
我也只愿和你依偎
Tomorrow and today
一个在今时,一个在将来
beside you all the way.
都要与你厮守
If the world should stop revolving spinning slowly down to die,
倘若世界停止了转动静待毁灭
I'd spend the end with you.
我也要与你共度末日
And when the world was through,
当一切都成了灰烬
Then one by one the stars would all go out,
星辰一颗颗地陨落
then you and I would simply fly away
我们将一起远走高飞
唐预没有看过古希腊神话相关的书籍,他一看外国文学就会被各种各样的人名绕晕,记不清谁是谁。但他第一次听到Bread乐队的《If》时,因为其中的一句歌词去查过缘故。
——为什么会写下“If a face could launch a thousand ships”。
后来他知道这段歌词是引用的《荷马史诗》里特洛伊战争中里海伦的故事,那场因为海伦的美貌引起的战争。彼时的他虽不十分理解歌词里的比喻,但他已从这份充满诗意的迷恋中感受到跨越语言和文化的美。
可那份美怎会与此刻不同。
此刻的他好像被包裹在这个名为周至野的空间里,或许连时间也甘愿让周至野把自己短暂幻了形,醉心融于这个十二月原是惺忪平常的一日午后。
周至野的声音不若David Gates的细腻温柔,只露清冽沉静如同他本人,似乎正因此让他唱起这样一首来自三十多年前如夜风拂面的情歌,反而把那份动容的深情用另一种方式含蓄地潜藏其中了。
在此之前他想象不了周至野会如何用他的声音吐露“You're all that's left me to”,也可能唐预还是不明白,所以周至野放下了话筒,这是他们点的最后一首歌曲,播放后因无下一首便自动陷入循环。
周至野向唐预靠近,唐预是看着周至野向他靠近的,明明两人的距离不远。
他的大脑似乎已经在判断了,他判断他这时最好站起身来,去喝口水也好,去趟洗手间也好,总之应该不是这样像个浸水的木头一样湿答答地软在这儿,等着周至野不声不响地如此靠近。
他的大脑和身体各行其是。
周至野的手撑在唐预的腿边,只要再往前一点就会碰到他的手。唐预能感觉到周至野的气息也是这般危险地停留在他的脸上,寸寸逼近。
音响里波纹般的Intro再次响起,房间里氛围灯在天花板上,在墙上,也在两人的身体上旋转。
当那种陌生的温热第一次触到唐预的唇,轻柔的木吉他声自然没等到接应它的歌者。
周至野俯下身,左手从唐预右手手指间无声无息地穿梭过去,直到曲指贴合他的手背,才在亲吻中和唐预完成了十指紧扣的亲密。
他轻碾着唐预的唇瓣,两人在细微的动作里都有些无法自控的颤抖。
而后唐预猛然后撤,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周至野的手随即捏住唐预暴露在外的手腕。
“我感冒还没好……”唐预的眼睛在指缝里轻眨几下,像要被采撷的蝴蝶。他的手腕很快被拉开,下巴被周至野抬起一点,又亲了上去。
而唐预这次不觉得热了,他只感觉到烫,烫进自己的眼眶里,耳朵尖,血液中。
他二度后退,手贴在心上感受到一阵层次不齐的鼓点,就像世界上最拙劣的鼓手敲击的鼓面所发出的声响。
他对周至野说:“我心跳得好快。”
他不知道周至野会抓着自己的手移到他的胸口感受——
一样快。
而后周至野另一只手从唐预的耳朵抚过,揉着他后脑勺的软发,接了一个真正的吻。
唐预感到自己的唇舌如电流通过,一时间不会任何反应了。周至野侧头而吻,生涩而动情,在唐预天然的还不会防御、不会推拒的湿润里尝到前所未有的清甜。
唐预的脸升起一股不自然的红晕,他这下真的用了力气推开周至野。
“我、我没法呼吸。”唐预按压着自己的心脏,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在周至野不明意味的眼神里抓过自己的外套把口袋里的一个小瓶子倒了出来,旋即扭开瓶盖,就着包厢服务自带的茶水灌了两粒药丸入嘴。
周至野意识到什么,立刻把房间门打开通风,回来将唐预的衣领扣子往下解,扶着让他靠在沙发上不敢再乱动。
唐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没意识到自己紧紧抓住了周至野的手。
他不记得《If》一共播放了几次,等到他神识恢复清明呼吸恢复平静后,第一眼倒映出来的是周至野的眉眼。
透着浓郁的忧虑与担心。
“你看我真的有病。”在他仰息的视角里,旋转彩灯给他制造的轻微眩晕让唐预感觉自己像在梦里。
“所以我跑得慢,球也打得很烂。”唐预解释得慢,他还不是那么习惯做到这个地步的坦诚以待,但他觉得对周至野好像必须得这样。
“就算再怎么想拼尽全力,在那之前它就会让我摔跟头。”唐预探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先天的,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为此动过手术了。”
唐预说着说着有些出神,他不确定周至野知道真相后,还愿不愿意和他打篮球。
周至野静静地用自己的衣袖把唐预手心里的湿汗擦拭掉,沉默了半晌,才冒出一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还硬跑一千米有多危险。”
“所以我跑得很慢很慢啊,而且就跑了那一次就跟体育老师摊牌了。”唐预挠头道,心想周至野明明刚刚还亲了他,现在却又教训他。
一想到这,唐预再次浑身不自在,他抽出在周至野腿上的手,坐了起来。周至野拧着眉看他,怕他仍不舒服。
唐预不敢跟周至野靠得太近。
“你是不是好奇那个……?”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周至野不解,“哪个?”
唐预眼神飘忽了一圈,“就上次看的那个。”
周至野顿了一秒,记忆切片到那个阁楼的动静,口中道:“我干嘛好奇它。”
“那你为什么这样……”唐预越问越小声,头快低到比解开的扣子还要下面,“跟我这样……”
周至野听懂了。
“喂。”
“嗯?”唐预应了一声,下一刻周至野已欺身而上,那双张合的眼眸深邃却明亮,仿佛有着能洞悉一切的力量。
唐预扒拉自己的衣领,“呼、呼吸不了了。”
被周至野当即戳了下额头,“假死了。”
“刚才唱过了。”周至野靠在唐预身边,顺手摸了摸唐预的额头。
“什么?”唐预没反应过来。
“You come and pour yourself on me.”
周至野缓慢地念了一遍歌词,念完自己有点发热,视线竟也随之游移几分。
唐预照葫芦画瓢地把周至野刚摸过的地方又摸摸,支吾了半天蹦出一句“你明明知道我英语很差”。
周至野别开脸,在唐预看不见的方位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快乐的、美妙的,也好像是甜蜜的。
唐预的手又被周至野反握住了,现在不凉了。
“擦了药还痒吗?”
“有一点。”
周至野不知从哪翻出一副手套要给他戴上,故作冷漠地说道:“那也受着。”
唐预目睹他低头垂眼的模样,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在不经意间遇见过周至野的很多次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