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遇》空车乘客

3、第 3 章

　　唐预慌忙擦了眼泪，起身欲走。
　　他猛然站起，碰得椅子角在地上擦出尖锐的声响，周至野在他抬脚之前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至野的身影把他遮得严实，唐预脸上的泪迹都没干透，“你怎么了？”
　　唐预适才想到周至野怎么会在这里，这片人多嘴杂，他身边的人心是这么大的？
　　但唐预毫无立场，仍得离开，不想直接被周至野抓住手腕不让他走。
　　唐预不得不对上他的目光。
　　“我没事。”
　　“没事那你哭什么？”周至野根本没想帮他打这个马虎眼，他紧紧地捏着他的手，又问了一遍。
　　“你要是没事那你干嘛在我眼前哭？”
　　周至野死死盯着他，“唐预你回答我。”
　　唐预被他问僵住了，一时话也不会回。
　　偏生此刻姜祯给周至野打来一通电话，周至野一点也没有要接的意思，在循环不死心的振动声里，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你先接电话吧。”唐预只得低下头来，“应该是急事。”
　　周至野没放开手，听了他的话只一手掏出手机来，嗯了几声便挂断了。说罢把手机递给唐预，“输你号码。”
　　“为什么？”唐预不肯。
　　“不输可以，要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要么我们今天就呆在这，我不介意被人发现。”
　　“你……”唐预一腔不愿被周至野一句话堵在胸口，最终在周至野的电话再次响起时妥协了。
　　十一个数字被输进周至野手机里，周至野按了拨号键，确定接通的是唐预本人的号码才把手机扔回了口袋。

　　“唉。”
　　小刘默默地收拾桌上的水果餐盒，他今天已经听了姜祯的八百次叹气声，“姐，究竟怎么了嘛。”
　　“感觉可能真有后青春期这么回事。”姜祯对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感觉身体被掏空，“咱野哥最近这真是，给我难管的啊。”
　　小刘也只敢心里点头，还不等姜祯再多发点牢骚，赵弦就call了过来。
　　“周至野今天去了跨海高中？”
　　“你怎么知道！”姜祯惊了一跳，脑子里冒出的是周至野警告他不要告诉任何人的神情。
　　“网上照片都满天飞了，”赵弦把路人抓拍的照片传给她，“你人都跟在他后头你不要跟我说这事里你干净。”
　　“姐……”姜祯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
　　“你脑子怎么越干越萎缩了呢，”赵弦气她未免分不清事情轻重，“今天但凡在学校里引起混乱，发生点什么安全事故，都不知道要被怎么乱写，你以为大家骂的会是谁。”
　　她知道啊，但她知道也没用。姜祯委屈地想不信你试试。
　　“赵姐。”
　　刚拍完L杂这套片子从棚里出来，周至野直接拿过姜祯的手机和赵弦打了招呼。
　　“是。”他低头听着，说是他自己要去的，没什么别的事，就是看看。大致表达一没耽误拍摄，二没引起赵弦所假设的混乱，不用太过担心，公共场合他会注意。
　　姜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电话又落回自己手中，她才敢问：“赵姐不生气了吧。”
　　“没事。”周至野脱了外套，人在沙发上坐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摁了几下，忽然问她，“我下周二什么行程。”
　　“稍等我看看。”姜祯立马回归工作状态，“上午有个公益活动，得去趟暨川；然后一点到两点，《博影天下》栏目组会过来做随身采访；四点得回趟公司，赵姐说安排了新年年历的拍摄，估计得拍到九点的样子；接着我们就得回片场了，还有最后两场夜戏。”
　　“片场那边是几点？”
　　“还是两点。”
　　周至野点了个头，让她沟通下博影那边能不能提前一个小时，然后年历那边两点准备就绪，他随时过去随时拍。
　　“啊？”姜祯心有所感，“野哥你是不是……”
　　“下周二七点到十二点别找我，两点前我自己开车到片场，不用来接我。”周至野快速安排完，不容置喙。
　　“……好。”姜祯欲哭无泪。

　　唐预微信收到了一则好友申请。他点开一看，申请备注：是我。对方头像是天空中一架遥远的飞机。
　　他低垂着眼，犹豫着是否要点击通过，手机忽然振动，他不得不先接了电话。
　　“在干嘛。”
　　唐预一下噎住了不知道说什么。
　　周至野听他不吭声，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唐预只得接。
　　“微信怎么还没通过？”周至野那边不知在做什么，窸窸窣窣的总有声响。他应该是又换了个地方，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他在跨海高中被拍到的照片视频唐预后来也看到了，显眼的背影比起高中时有了难以名状的变化，唐预不合时宜地神游。
　　“唐预，你在没在听。”周至野的语气不太好。
　　唐预心虚，下一秒就把他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下周二你有事吗？”
　　“要去工作室混音……”周至野一问他就如实答了，本能反应到他自己都无语，“你有什么事吗？”
　　“要忙到几点？”
　　“没点，赶死线。”唐预这也是实话，但他确实不能多说了，他妈俞辛南刚做好饭叫他过来吃。
　　周至野也听到了，眼中多了份思绪，“阿姨身体还好吗？”
　　“还好。”唐预干巴巴回道，“我去吃饭了，先不说了。”
　　俞辛南人已走至卧室门口，笑着冲他招手，“快来吃了，趁热吃。”
　　“来了！”唐预忙去迎她。
　　午间电视最是无聊，随手停了个电影频道，在放一部十多年前的香港枪战片。俞辛南夹了两块唐预喜欢的南瓜去他碗里，“前儿我电视上看见你了，怎么那样子就上去了。”
　　“我又不是明星，无所谓的，”唐预把南瓜吃了，甜甜的软硬正好，“本来也是临时去的。”
　　俞辛南笑他，反正这人长多大在自己眼里也跟孩子一样，“你这次不多呆两天再走？”
　　“实在呆不了，活还没干完。”唐预说混音师老早就告了婚假了，“总不能让人蜜月都不省心。”
　　“你倒是体恤人家，”俞辛南话头略转，唐预现在虽是出息不愁吃不愁穿，“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放个假，把发出去的那些份子钱都收一收。我看那个小荷就不错，你没考虑考虑？”
　　“人家才来多久，你就惦记这个。”唐预也是无奈。
　　“反正你总说顺其自然，自己看着办，但我不说你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呀也三十岁的人了。”俞辛南见他心不在焉，恐怕是左耳进右耳出。
　　影片过半插播广告，几部跨年档电影预告连番放送，周至野的声音便是这样传了来。
　　唐预慌忙低下头努力把喉咙里卡住的饭咽下去，眨眼间他妈已经拿过遥控器直接把电视关了。
　　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俞辛南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忽觉心堵。

　　“阿姨！”唐预坐在旋转椅上，脚上是拖鞋，“沙发套帮忙换一下，我房里的也……”
　　“来啦。”卢阿姨给唐预这间工作室做了两年的家政，一切轻车熟路，“看你这架势就知道今晚要加班了，你屋里的床单被套都换好了，沙发马上就弄。”
　　“谢啦。”唐预灌了一口冰可乐，那气激辣得他上头。电话来了他顺手一接，耳机都没摘下来，“喂”了几声发现自己纯犯蠢，听筒贴近耳朵时周至野正在叫他名字。
　　“什么？”唐预心想不对啊，他怎么又打过来了。
　　“我问你下班没有。”
　　“怎么可能。你不忙吗？”
　　周至野被他问沉默了，等了几秒说了一句“算了”干脆挂了。
　　唐预莫名其妙，想起上周日那个电话，琢磨了一番估计周至野是真找他有事，但是电话里又不方便说，所以想给他打电话试探一下。
　　不对不对，这么犹犹豫豫的风格一点也不周至野。
　　他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小唐那我走啦，你自己晚上记得吃饭，别又忙得饿一整晚。”卢阿姨拎着包，唐预连声跟她说辛苦，先把人送走了。
　　工作室一下静下来，他盯着显示器发了会呆，又看了一眼时间，便坐正了，把座椅往里扯了一把，重新戴上耳机，接着刚才的节点继续往下听。
　　但没过多久门又被敲响，甚至敲得有点重。唐预只得去开门，“卢阿姨，落下什么东西……”
　　“了吗……”
　　他的语言系统卡壳，楼梯间的声控灯亮着，白色冷光打在周至野的脸颜上，周至野居高临下地瞅着他，身体半推着人进去了。
　　门锁上，唐预发现他手里拎着两个纸袋。
　　周至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茶几上。几道卖相极佳的家常菜上桌揭盖，香气扑鼻。
　　唐预一句话没说，就瞪着眼看他动作。
　　“还没吃饭吧，”周至野示意坐过来，“现在吃吧。”
　　唐预迟疑着走过来，想了想还是挪着自己的工作椅坐去了周至野对面。他小心打量周至野的表情。
　　周至野真饿了，从早到晚只吃了一个面包熬到现在，给唐预把筷子撕开搁他碗上，便自己先吃起来。
　　唐预默默地盯了一会，自己却不动筷，回头拿了一瓶矿水泉轻轻搁在周至野侧边。
　　“吃饭。”周至野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碗警告。
　　于是唐预只得端着饭看一眼吃一口，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你发生什么事了？很糟糕吗？”
　　周至野闻言抬头，说“我能有什么事”。
　　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两个人安静吃饭，兴许是觉得太安静，周至野让唐预随便放首歌。
　　“这是你新做的？”周至野问。换成音响外放，忘按暂停的音乐响起来，眼见音轨界面在滑动。
　　“嗯，还没混完。”唐预很快切了别的歌。
　　随着流淌的乐声空间气氛稍微柔和了些，但唐预心里其实还有一肚子疑问。
　　“你又不下班，那只能吃外卖。”周至野淡淡道，“你怎么吃得这么少，不合胃口？”
　　“没有。”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唐预轻口否认，“但是你怎么找我吃饭。”
　　“老同学吃顿饭怎么了。”周至野似笑非笑一声。
　　一句老同学让唐预如坐针毡，他不习惯周至野这么说话。
　　一席饭不知滋味地吃完，饭吃完了那人该走了吧，唐预准备收拾，被周至野拦下。
　　“先别急，把蛋糕吃了再收。”
　　蛋糕？
　　唐预眼睛轻眨一下，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占据了刚才那盘炒菜的位子。盒面上方的缎带被周至野轻松解开，露出真面目的是一个奶油蛋糕。上面简单用巧克力奶油写下了朴素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两个数字蜡烛被周至野临时插起后，他走去边上关灯，“我不会唱生日歌的，你自己唱吧。”
　　唐预依旧愣愣的。想起以前妈妈给自己过阴历，周至野就给他过阳历生日的习惯。
　　工作室忽然陷入黑暗，只余蜡烛昏黄的火光在眼前跳跃，也在他的瞳孔里燃烧。周至野走回他身边，站在他的同一侧，好像真的在等他唱生日歌。
　　唐预说：“我可不可以直接许愿。”
　　“你的生日你说了算。”
　　唐预的视线在这微弱的光亮里飘忽不定，他慢慢闭上眼，在心底里深吸一口气。
　　蜡烛吹灭。两个人一点看不见对方。
　　“三十岁生日快乐，唐预。”
　　简单的饭菜，简单的蛋糕，简单的祝福，简单到就像个老同学做的一样。
　　周至野重新把灯打开，坐回沙发上。

　　唐预这工作弄一会儿就回头，弄一会儿就回头，周至野光就这样窝在背后的沙发上懒懒地看着手机，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唐预也不知道周至野还要在这待多久，但自己是没法对一个主动带着饭菜和蛋糕过来的人直接送客。
　　或许是因着周至野的闲散平静，或许是因着距离deadline越来越近的时针，唐预只得逼自己再浸回手头的混音工作。
　　坐久了腿会麻，唐预往往不自觉地就会把腿曲起来盘至座椅里，整个人蜷在一起，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以前还没有呢。
　　周至野凝视着他的背影。
　　他逐渐放松下来，连带着数日的昼夜不歇都掐了一个暂停键。但其实就是这样子的，他侧躺在抱枕上，一臂随意搭着，然后面前就会有唐预。
　　闭上眼也是，睁开眼也是。

　　唐预脖子酸疼，距离晚饭过去四个小时，他连卫生间都没去过一次。
　　他伸了个懒腰，一时之间仿佛忘了还有其他人在，直到回过神看到已在沙发上不知何时沉睡的周至野。
　　唐预静了一瞬，小心地从座椅里抽身而起，仅留一盏夜视灯，轻悄至周至野身边，老老实实地蹲在一侧。
　　好歹睡着的时候眉头是舒展开的。
　　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甚至到喉结，唐预不会不承认他曾经那么熟悉周至野的每一寸，每一处，每一分弧度。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凑近，好像光是用目光就已浅浅抚摸过一遍。
　　像周至野这样的身份，身边是不是反而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唐预心有忧虑，他从前不曾想过。
　　老同学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想，如果这种相处多少能给周至野带来一丝纾解。
　　但如果不是他几天前的那句“你好，周至野”，而是此刻自己心里这句“好久不见，周至野”，就好了。
　　他不能拒他于千里。

　　零点过五分的时候，周至野提前定好的闹钟把他吵醒。唐预正在确认鼓点的效果耳机声开得巨大，直到周至野走至他身后，玻璃窗上映出的倒影才让唐预脱口而出“你要走了？”
　　他以为周至野会一觉睡到天亮，他看上去很累，像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觉的样子。
　　“还要去片场。”周至野刚醒来，声音低低的。
　　“这么晚了还要去片场。”唐预没意识到自己有点不高兴。
　　“你不也一样。”周至野指节点了点他的音响。他还想说点什么，末了只说“走了”。
　　周至野乘坐电梯到B1，这个点连个鬼影也看不到，倒是让他还自在些，不用躲着避着。
　　他刚坐上车，远处出现一个人影，紧赶慢赶地追过来。
　　周至野马上开了门，下车往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
　　唐预只穿着一件室内暖风下的T恤，周至野拉下脸来不解他怎么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了来，但见对方捏紧的双手从怀里摊开，一叠暖宝宝凑到周至野跟前。
　　唐预气还没喘匀，“夜戏会冷，你多贴一些，你穿得不多。”
　　他眼巴巴地捧了一堆暖宝宝过来，这种无论是他助理还是现场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能随时掏出来给他的廉价东西。
　　他怎么会怕他少了这个。
　　周至野忽而笑了，笑得就像他十六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