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锦城

17、第 17 章

　　“知道了，妈。”颜辰良答道。
　　“做人啊，最重要是知恩图报。这是我从小就告诉你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忘了。”
　　“知道了。”
　　“好，快吃饭吧，顺便跟我说说我们小恩人怎么样了？”
　　往常10分钟不到就能吃完的饭，今晚絮絮叨叨吃了25分钟，颜辰良把自己在朋友圈看到的内容都跟苏贤淑说了，苏贤淑欣赏得直点头。
　　“不错，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吃的、住的、玩的，都跟咱们不一样。时间不早了，今天先聊到这儿，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上课，别累坏了。”
　　“我吃饱了，妈，你也早点休息。”
　　“好。把桌上的牛奶喝了，洗个澡，睡觉吧。”
　　洗完澡，颜辰良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卧室，他盯着耷拉下来的床单，陷入了思索：“那3500块钱怎么办？直接还给他？那他会怎么看我？——无赖？流氓？混混？人渣？我又怎么跟他解释呢？不行，不能让他误会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他眼里，我绝不能不是好人。那就暂且搁置不办，以后再想办法。”
　　想到这里，颜辰良一下扑到床上，摸索拿起布绒星星，贴脸回忆起来。
　　2011年9月14日，不到11岁的颜辰良跟随妈妈苏贤淑来到梓城市中心医院陪伴自己的爸爸颜启明。当看到被妈妈说成是摔了一跤，但是浑身青紫的爸爸时，小小的孩子瞬间明白了什么，眼泪哗哗的流淌下来。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父亲挨打还只能算是小事，后面，还有更大的厄运在等待着他的爸爸和他的在这个世上摇摇欲坠的家。
　　9月16日，没有蛋糕、没有礼物，只有妈妈忍不住的泪水和一碗泡好的方便面，11岁的生日就这样过了。
　　终于，苏贤淑东拼西借，凑够了丈夫第一次的手术费用。手术顺利进行，但几天后的化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颜启明的脑瘤是恶性的。吃药加放化疗将是一笔天文开销，让这个本就已经是负债的家如巨雷轰顶。
　　瞒是瞒不住的，颜启明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他坚决要求出院回家。苏贤淑就带着儿子跪下来求他治疗，才终于劝说颜启明留在了医院。每天的治疗费用，对颜家来说就是天价，亲朋好友也没有多富裕的，因此很快就借无可借。苏贤淑心一横，借了高利贷。
　　疾病总是残酷的，颜启明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虽然极力转到肿瘤医院施救，三个月后，日渐消瘦的他还是离开了这个他没享受过什么好东西的世界。
　　失去了主心骨，苏贤淑独立支撑起这个家。讨债的天天上门，看中的就是苏贤淑母子住的那套房子，终于，房子低价抵了债。由于高利贷是利滚利，房子抵债后，苏贤淑仍有一些债要还，收债人就天天到出租的平房去闹。那些日子，是颜辰良经历过的人生最黑暗无光的日子，面对每天的围堵打砸，11岁的孩子无能为力。
　　2012年1月13日，农历腊月20，距离除夕还有9天。催债的催的更紧了，这一天，他们又拿着棍子前来，把已经被砸得稀碎的家又砸了一遍。苏贤淑挡在感冒发烧的儿子颜辰良前面，伸出手向后护着他。颜辰良想要保护妈妈，于是极力往前挤，终于他挡在了妈妈面前。他皱了皱眉，开始冲上去对收债人拳打脚踢。在寒冷的天气收债，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又明知收不到钱，而且收债人本身就因长期暴力收债而脾气暴躁，这时被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踢闹，自然压不住火，他一下提起孩子的衣服，将他扔到一边。随着颜辰良清脆的一声“啊”，他的手掌在落地时便被玻璃碴扎破。
　　苏贤淑还没来得及照看儿子，这时，虚掩的家门再次被打开，一群人披着冬日的阳光，走进了这个满地狼藉的地方。
　　一进门，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中年妇女就走向了苏贤淑：“苏贤淑，可找到你了。“
　　“刘主任，你怎么来了？”苏贤淑认出她是原社区的社区主任刘芳。
　　“苏贤淑，我们找的你好苦。”她说着就拉住了苏贤淑的手，“你的救星来了，你们家有救了。”
　　苏贤淑抬起头看向门口的一群人，西装革履，满面风光。
　　“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桑欣荣桑经理，他是专程来帮助你的。后面的是他的两位秘书，还有咱们社区的工作人员。”
　　“桑经理，各位领导。”苏贤淑慌忙和他们打起招呼。
　　“贤淑，这位桑经理想要资助你家，”说到这里，刘芳主任看着几个收债人说：“各位，我们谈点私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收债人见他们人多，又听到了“资助”二字，那个桑经理穿着打扮上档次，又气度不凡，于是给了个面子，陆续出门，但也没走远。
　　刘主任见他们出门，继续说道：“这位桑经理，是个大善人，联系我们社区，问有没有需要资助的人家。我们就想到了你，可你卖房搬了家，我们左右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苏贤淑此刻确定，自己和儿子确实要有救了，渐渐激动起来：“资助我？”
　　“是啊。你还欠多少高利贷，这里也没外人，你就实话实说。”
　　“房子卖了，还了大部分，目前为止，还有3万多没还。”
　　“借亲戚朋友的呢？”
　　“4万。”
　　“还有其它的吗？”
　　苏贤淑摇摇头。
　　刘主任松开她的手，走到桑欣荣面前，笑着说道：“桑经理，您听到了，还有7万多的债。”
　　桑欣荣笑笑，走过去扶起还坐在冰冷地面的颜辰良，发现地面的血迹后，又检查他的小手，仔细帮他拔出了玻璃碴，摸了摸他的头。
　　“不用担心，我捐赠12万给他们。“他缓缓说道，苏贤淑的眼里心里都闪过一道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颜辰良也听明白了，兴奋又激动地看着妈妈，又看向眼前这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的、高高大大的叔叔。
　　苏贤淑立马上前几步，跪了下来：“恩人大恩大德，我们感激不尽。“
　　颜辰良学着妈妈，也要跪，被桑欣荣及时制止，他拉住颜辰良的上臂，又去搀扶苏贤淑，周围人见状，也都凑上前来。
　　闹腾感激了好一阵。桑欣荣对身后一个年纪大点的人说：“骆叔，给他们吧。“
　　那个被唤作“骆叔“的人，从公文皮包里，一摞一摞的拿出小12摞钱，交到苏贤淑手里。苏贤淑看到救命钱，登时流下泪水，又要跪，众人又劝。
　　“你叫什么名字呀？”桑欣荣温柔的抚摸住颜辰良的头。
　　“我叫颜辰良。”颜辰良抬起头。
　　“那，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好吗？”桑欣荣转过身，叫道：“展翼，过来。”
　　这时，颜辰良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门口的高个子叔叔身后，原来还藏着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
　　那个叫展翼的小孩被高个子叔叔牵着手，迈过满地狼藉，缓缓向他走来。颜辰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整洁的衣表，漂亮的脸蛋，光洁娇嫩的肌肤。
　　“这蓝色星星是给你的。”叫作展翼的男孩开口，清脆明朗，将蓝色布绒星递了过去。“还有一封信，叔叔。”他扭头对牵着他手的叔叔说道。
　　秘书叔叔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的信封，交到小展翼手里，小展翼想将他转交给颜辰良。
　　颜辰良伸手去接时，小展翼看到了他流血的手。
　　“你的手？”小展翼说着，又看向桑欣荣：“爸爸，小朋友的手流血了。”
　　苏贤淑抢先一边快走过来：“不麻烦，不麻烦，我给他包扎一下就好了。”于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缠住了颜辰良的手。
　　小展翼再次将蓝色信封递了过去，颜辰良打了一个喷嚏，冒出了鼻涕泡，接过了信。周围人都在静静观看小朋友的举动，瞬间被颜辰良的鼻涕泡逗笑。苏贤淑慌忙寻找，终于在废墟里找到几张纸，帮儿子拧干净了鼻涕。
　　“这是你的爸爸吗？”颜辰良指着桑欣荣，又看着小展翼问。
　　“是的。”小展翼看向墙上挂着的颜启明的遗像，瞬间明白了颜辰良的用意。他踩着碎片走向颜辰良，轻轻抱住了他：“别难过，你的爸爸只是到了天上去，你读了我的信就会明白了。”
　　“你骗人！”颜辰良大喊一声，咳嗽了几声。
　　“我没有骗你。”小展翼站直了身子。
　　“我爸爸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小展翼有些委屈地看向父亲，桑欣荣笑了笑：“小朋友只是一时不理解，我相信，他读了你的信之后，就会什么都明白的。”
　　小展翼点点头。
　　“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麻烦你们社区的领导帮忙她办理还债手续，不要留隐患。”桑欣荣说话字正腔圆，听了让人温润舒服。
　　“放心吧，桑经理。还麻烦你们跑了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刘芳主任客气地回答。
　　眼看自己的恩人要走，颜辰良不知如何表达，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本来就发烧感冒，现在更是涕泪横流。
　　小展翼再次抱住了他，什么也没说。
　　苏贤淑觉得儿子表现得有些失态，又弄脏了恩人儿子的衣服，就在旁边劝说：“辰良，别哭了。把小朋友的衣服都弄脏了。”
　　听到自己把小展翼的衣服弄脏了，颜辰良又多了一份愧疚心，哭得更狠了。
　　“没关系，没关系。孩子嘛。”桑欣荣说着不介意。
　　小展翼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抱着颜辰良，被他的泪水和鼻涕抹了一肩膀。过了好久，他站直身子：“我要走了。别担心，我们是朋友了。你可以随时给我写信。”
　　颜辰良点点头。
　　桑欣荣牵着小展翼的手，一行人走向在阳光里，离开了这个家。
　　颜辰良抽着鼻涕，看着刘芳主任和社区的其他人，帮忙完成了债务结清手续。
　　他不知道的是，在回家的车上，桑欣荣语重心长地对小展翼说：“展翼，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需要别人帮助的人，当我们有能力的时候，就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帮助他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