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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家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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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上来了,漫过鼻子与眼睛,瞬间涌进胸腔里,撕裂了他所有汹涌的情绪与微弱的呼吸。
水底像有缠人的水怪,拖住他不断沉溺沉溺,一点点蚕食掉他的挣扎与力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陪伴他的只有无尽冰凉的海水与绝望的气息。
但在合眼的那一秒,沈尽愁的瞳孔清楚地印刻下一个入水的身影,那个人的惶恐与拼命,顺着他身上的血迹弥散在水里,全部流淌进沈尽愁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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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沈尽愁懒散地半靠在医院的病床上,深沉地盯着窗外的香樟树,露出一点精致高耸的眉骨和线条分明的侧脸。
单人病房,幽静的只能听见窗外的蝉鸣。原本应觉聒噪的蝉鸣,此刻沈尽愁却听得专注,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汹涌。
活着,真是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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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不适宜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午后的静谧。
“进来。”沈尽愁清冷带着点沙哑的嗓音。
门吱呀打开,门后一个青年沉默着,低着头踌躇。
身后悉悉索索的小护士们,笑眯眯地喊:
“沈先生,您家那位来啦。”
沈尽愁抬起狭长凌厉的凤眼,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青年一身朴素的白T牛仔裤,清爽的碎发,刘海略微有些长,挡住了幽深好看的眉眼。整个人像冬日里的阳光,又明媚又阴郁。
沈尽愁欣赏了一下他这位“小老公”的青春气息,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点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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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微尘——他名义上的另一半,他之前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拖油瓶。
已经被赶出去住半年多。
如若不是这次意外,沈尽愁压根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作为沈尽愁继母资助的穷苦学生,一路走向了沈氏的权力中心。明明狼子野心频频插手沈尽愁所掌的事务,却硬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清风明月的模样。
他甚至在刚成年的年纪,就迫不及待设计毁了沈尽愁的名誉和婚姻择偶权,成了沈氏唯一继承人的合法配偶。
沈尽愁合理怀疑,迟微尘就是他继母何曼养的一条狗,一条会躲在暗处伺机伤人的狼狗。
两个人没有举行任何的仪式,草草结了婚。
如果沈尽愁死了,那就没有人能阻挡迟微尘的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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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从垃圾堆里爬上来的恶犬,说实话,从来没有入过沈尽愁的眼。
虽说他荤冷不忌、男女通吃,但喜欢的都是漂亮娇嫩的菟丝花。像眼前这个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
他吃不下。
总不能,让他沈尽愁做下面那个吧?天方夜谭!
但为什么?
明明自己正眼都不会看的人,却在紧要关头义无反顾跳下凶险莫测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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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男人,比沈尽愁小了整整六岁,尚且焕发着少年柔软的青春气息,自始至终没敢抬起头看他一眼。
真奇怪啊迟微尘,到底哪一面才是你的真面目呢。
沈尽愁抿了抿唇,伸手一把将人扯了过来:
“抬头我看看。”
少年带着错愕的表情,就猝不及防地被拽到病床前。那一只灰黯的废眼,直直地与沈尽愁明亮热烈的眸子对视了。
对着青涩如斯的迟微尘,沈尽愁完全没有身为伴侣的自觉。
想到多年前迟微尘毁掉一只眼后,自己偷偷跑去医院看他被发现。
迟微尘当时的眼神,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仇恨与报复,只是满满充斥着一种名为失望、难以置信与受伤的东西,宛若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看见了伤害过他的主人。
沈尽愁死死盯着迟微尘的右眼,仿佛透过面前的人,看见了当初医院里那一只悲伤哀恸的眼睛,那目光幽怨得让沈尽愁难以承受。
一个冷颤袭来,他率先移开了目光,剑拔弩张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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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微尘略显狼狈地直起身,喉结上下起伏了几秒,才斟酌着开口:
“先生,该回家了。”
且不论之前的种种,他对待沈尽愁的态度,总是恭敬的、卑微的,甚至是谄媚的、讨好的。
虽然表情永远是冰冷的高傲的、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轻蔑。一如他这个人,内敛矛盾。
搞得像是被沈尽愁强买进地主家的小媳妇,看似屈从,实则打心眼里瞧不起。
妈的。老子游戏人间好好的,被你小子拖进了婚姻坟墓,你还委屈上了。
沈尽愁烦躁地扯了一把身上的病号服。
眉头紧蹙,指了指角落里的行李箱:
“那你给我拿套衣服来换,天太热,我不想动。”
迟微尘依旧言听计从,立马打开行李。
“沈先生。”他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递上。
依旧是那古板得吓人的称呼,听得沈尽愁眉头猛跳。
他压了压眉骨,没有抬手接,而是举起了双臂。
“我才三十岁,别把我叫成老头子......”
迟微尘怔了一秒,在和沈尽愁漠然的理直气壮的眼神对视了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开始笨拙地帮助沈尽愁换衣服。
“好。
......沈哥。”
还算听话懂事,总算是个优点。沈尽愁看他略微顺眼起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敷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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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尽愁的皮肤很白,细腻如膏。身材却不细瘦,大小适中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一看就是精心锻炼与保养过的。触感是光滑的柔韧的,充满着诱人的张力。
迟微尘解纽扣的手,打滑了好几次。偏偏沈尽愁还十分不配合。
“啧,笨。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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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微尘面朝着窗外罚站式站着,脑海里却不时浮现刚才不经意瞥见的一点春光。他摩挲着手指,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莫名残留着一丝滑腻的脂感。
碎发下的深眸颤动着,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贪婪地窥探着玻璃反光中沈尽愁的身影。
沈尽愁这几年褪去了青涩,出落地愈发成熟稳重,人高腿长、盘靓条顺,尤其是那副深邃的眉眼,在岁月的打磨下增添了沉稳韵味。
整个人像是一朵生命力旺盛的红玫瑰,热烈到灼伤了许多人的眼睛。
迟微尘不喜欢那些人贪婪的眼神。但他喜欢沈尽愁尽情展示自己的魅力,好看的皮囊是武器,温柔刀,刀刀要人命。
甚至曾经想过,就算就这么被凌迟至死,他也是甘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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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尽愁目光炯炯,冷冷地盯着玻璃上倒映的男人。而后又莞尔一笑,俊秀的眉眼,艳丽到惊心动魄。
“好看吗?看够了没。”
迟微尘眸光骤收。
他今天,总能注意到我。迟微尘闷闷地想。
从前,从来不曾这样过。
“好看。”
他诚实道。
木讷的回答,比不上常听赞美的万分之一,却意外取悦了沈尽愁。
不过,
沈尽愁不好惹,向来是睚眦必报。
不要给他知道,这次坠海是谁的手笔,不然肯定会让此人死得很难看。
尤其是这只狗崽子,要是敢背刺,劳资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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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门锁打开的声音。
“哟,不巧。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忽然一声尖细的女声响起在门口。
两人同时回头。
一位身材窈窕的美女正抱胸站着,看向迟微尘的咄咄逼人眼神里尽是不满。
迟微尘恢复了那副倨傲的神色,表情很冷淡。
沈尽愁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只是抛出一句苛责:
“谁让你过来的。”
那女人踩着恨天高咔哒咔哒地扭进来,娇滴滴地缠上了沈尽愁的胳膊:
“哎呀~你真坏,人家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都不回。我只好来这儿找你啦。”
沈尽愁皱眉强忍住女人身上呛人的香水味,拉开了距离:
“我很忙朋友。李莉,你实在太闲的话,就找个班上。”
呵。迟微尘发出一声冷哼。显然嘲讽之意是落在朋友二字上的。
沈尽愁眯起了眼睛。
他发现,迟微尘这次回来,胆子大了很多。也生动了很多。
换做从前,迟微尘根本不会管。
当然,沈尽愁也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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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行李箱推到迟微尘手边:
“说是朋友就是朋友,别不信。”
迟微尘一言不发,拔腿就走。
沈尽愁嬉笑着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踱步走:
“喂,走慢点...”
独留下李莉一人在原地气到发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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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尽愁大难不死,是件喜事。沈中石一大早就开始吩咐阿姨布置家里,冷清的别墅渐渐收拾得整洁又温馨,他甚至亲自下厨做饭,整个人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
十一点过五分,大门外传来鸣笛声,所有人起身去迎接沈尽愁,只有一位少年不是。
他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背脊绷直,下巴微抬,俨然一副富家少爷的骄傲矜持。
所以当沈尽愁踏进沈家大门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对他怒目而视的何清雪。
沈尽愁不由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瞥了眼继母何曼:哟。这么快就把便宜儿子塞进了沈家,未免太过心急了吧。
不过他没心思搭理。
越过所有人虚伪的笑容,径直坐上了餐桌的主位。
他饿了。
隐忍如何曼,此刻也有些绷不住,嘴角微颤。
沈中石尴尬笑了一下,不免有些懊恼儿子的目中无人,没有给他面子。
他热情洋溢地去拉起何清雪的手,向着沈尽愁介绍:
“尽愁啊,爸知道你是累了对不对?这位是清雪,你弟弟,你之前见过的。”
沈尽愁拿起筷子,眉头紧蹙,狠狠戳进了一块肉里:
“沈老头,你老糊涂了是不是?我妈生了几个你都记不清了。”
沈中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讪讪地放下了何清雪的手。
何清雪气得眼角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更衬得我见犹怜。他跑去拉住一直沉默着的迟微尘衣角,委屈出声:
“微尘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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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副佳偶的和谐画卷啊,谁懂啊?
反正我不懂。
沈尽愁眼皮都懒得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兵不血刃:
“叫嫂子。”
“什...什么?”嫂子二字一出,何清雪的行为一下子显得越矩和不适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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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号称是我弟吗?”
沈尽愁混不吝地笑着,冲着迟微尘勾了勾手指。纤长的骨节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带着一丝游刃有余的上位者的审视和嘲讽。
迟微尘神色古怪地瞥了沈尽愁一眼。
随后连一秒钟都没犹豫,推开何清雪扯住他衣角的手,就站到了沈尽愁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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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都。”
沈尽愁开口,像是沈家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