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17章 从前是一地碎片 ...
-
之后就到了国庆假期。
于生在家里没待满半天,就被他爸妈之间的气氛给烦得受不了,联系上薛桓和陆子艺一起出去,反正能离家远就行。
四处的娱乐场所聚集地只有广贸商场,尽管于生已经去过那儿无数次,早玩腻了,却也没得选择。
“你不觉得三个大老爷们儿一起看电影很奇怪吗?”薛桓仰头望着电影院的巨大海报,非常无语地说,“而且今天一号诶,现场买得到票吗?”
“应该可以吧?”陆子艺从爆米花桶里挑了一颗满是糖浆的,塞进嘴里,“反正阿生请客,咱们只管叫爸爸就行。”
于生这边买好了票,是最近的场次,他把票放进兜里,问他们:“喝奶茶吗?我去买。”
“好的爸爸。”
“桓子你少吃点爆米花!半桶都没了。”陆子艺把爆米花桶藏到身后,调侃道,“几个月不见你肥得可不少。”
“你小子懂个屁!这叫满满的安全感!”
在等奶茶的时候于生闲得无聊,点开朋友圈随便翻翻,也不点赞,就单纯当打发时间。
忽然划过去的一张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划回去一看:是十分钟前林拟发的。
哆啦妮梦:又去帮狗做苦力TT
配图是只满脸委屈的阿拉斯加,一看就是扫帚,定位居然也在广贸。
他也在这?于生给他点完赞后就收到了取餐提醒,转眼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等坐到影厅位置上,薛桓才想起问他:“这什么电影啊?”
于生一时间忘了,艰难地掏出那张刚不小心掉进扶手饮料槽的电影票,“……笔仙大战贞子。”
薛桓:“……”
这国庆档放的都是什么电影!?
陆子艺倒是完全无所谓,还嘻嘻哈哈地问于生:“这是个喜剧片吗?”
结果三人真把这跨次元的对决片给当喜剧看了。
看完差不多已经是一点,被电影严重茶毒了心灵的三人决定去吃点东西来安慰安慰自己。
吃到一半,薛桓突然说自己要上厕所,起身走了,只剩下于生和陆子艺相对而坐。
顿时于生就有点食不下咽,感觉这里花菜一点也不合胃口,吃一半就放下了。
“阿生,其实……你还是有点不自在,对吧?”对面的陆子艺也停了筷子,开口说。
于生抬眼看他。
他和陆子艺从小就是他们那一片公认的长得最白净的两个男孩子,不过邻居们多多少少还是更喜欢陆子艺一点——毕竟这个男孩子爱笑嘴又甜,管五十来岁的大妈叫“小阿姨”。
而于生这孩子孤僻又不经逗,问他“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时,会给你个白眼然后臭着脸跑掉。
到了初中,陆子艺更是特别受女孩子的欢迎——此时他看着于生,那双常盈着笑意的眼睛却使得于生几乎不敢去看。
陆子艺放下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为什么要愧疚呢?明明那件事的开端是我——你为什么还要放在心上?”
“……”于生一时间无话可说,只道,“你要是怪我,和我闹掰,我也会比现在好受些。”
“你知道我不会。于生,”他叫回了于生的名字:“整整十五年,我能不了解你?要是当初我不站出来,你就打算自己全部担着,屁都不会放一个。
“你一向活得都很‘割裂’,你知道吗?谁也不依靠,谁也不留恋,上不触顶下不沾地的。
“说不定当初还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也不至于……”陆子艺垂下眼,说出的话像是一枚针,不动声色地在于生身上戳出了口子,乍一看又好像完好无损,只有于生才知道那种细密的痛苦。
陆子艺抬头浅浅地笑了:“可是这种事想不了太多,拿一个我换一个你,我就不会觉得愧疚——大不了不当画家了嘛。”
“你安心了,我呢?”于生打断他,话语里似乎带了点火气,“我就好受了吗?在你眼里,我的前途还要你拿你自己的来帮我争?”
陆子艺看着他,几乎是苦笑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三年了阿生,翻篇来过好吗?咱们根本算不清楚,说到底还是我心甘情愿。”
于生还欲再反驳,但薛桓已经上完厕所回来,他看对面的陆子艺一眼,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这事得从于生初二时说起。
那时候于生还只是个一身反骨的毛头小子,算不上校霸,做事有一点极端,也不会遮掩,而陆子艺跟他同班,是学校里仅有的几个美术特长生之一。
某天又以为老原因,于生不想回家,正好闲得无聊的陆子艺就提议去一起网吧打游戏,谁知他们点这么背,在那个环境极差、没有监控的黑网吧里,被一群小混混堵着要“保护费”。
于生的词典里就没有“息事宁人”这个词,死活就是不给,被逼急了还上去跟领头的打了一架。十五六岁、还没长开的少年原本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可那群小混混中的一个人不知是不是原本就有伤,只被打了一下,居然就毫无预兆地躺倒在地上。
陆子艺一看那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就知道要坏事,连忙打120。那边的混混们自然紧咬不放,报了警。
混混头子和警局里的人有关系,直接把自己这边的责任摘了个干净,事情便变成了于生“无故斗殴”。
网吧没有监控,于生根本百口难辩,从头到尾没动手的陆子艺却突然站出来,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
反正网吧里光线昏暗,混混们才不管是谁,能讹到一笔钱就行。尽管之后于生对他发了好一通脾气,但两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某天陆子艺回家路上遭到了报复,手臂骨折,还被故意弄断了右手肌腱——于生这才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
他看着陆子艺原本用来画画的手被缝了十余针,染得校服袖子全都是血,第一次对自己的冲动感到追悔莫及。为了让那些人不再来报复,他找了所有能找的人,可谓是费尽心思,终于用钱和人情,请当地某个地头蛇出面摆平了这件事。
这时陆子艺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从此只要手臂悬空,就会莫名止不住地颤抖,画画变得格外艰难。
于是他在景东工作的父母劝他放弃美术,把他接去景东读书了。
可是于生知道,这都是自己本来该承受的,但凡他当时没那么冲动,但凡他能早一点发现陆子艺的异样……自责就像是一颗在沃土里发芽的小树,渐渐抽枝,生长——一直长成参天大树。
其实他知道陆子艺从来没有怪他,他只是不能原谅自己。
……
他们各怀心事,只有薛桓专注地吃完了饭。饭后,他吵着要去超市买零食,三人就当散步似的在超市里闲逛。
于生走得慢,不一会儿就跟他们走散了,他也不在意,一路随便看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儿童区。
他发觉后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个一个小女孩拍着手开怀地笑道:“大哥哥好厉害!我还想听!”
“好啊,想听什么呢?”
“嗯……鲁冰花!”
旁边有个小男孩也不过十岁,故作老成地插嘴道:“你天天就知道听这个!哥哥,弹‘逆战’好不好?”
坐在电子琴前小凳上的少年没忍住笑了:“这可……嗯?”
于生在他身边站定,垂眼,点点头表示打招呼:“巧。”
“你这么也在这?”林拟显得很惊讶,抬头问。
“出来玩呗,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了,”于生看看那俩睁着大眼睛不明所以的小孩,忽然笑着说,“你干嘛?当幼师?”
“去你的,才不是。”他指指旁边停着的购物车,无奈又好笑地回,“跟你一样。”
有点等不及了的小女孩此时开口,小声地问:“大哥哥你还弹不弹啦。”
林拟闻言,转头轻柔地对她说:“再给你们弹一首吧,然后我就要回家喽。”
她遗憾地瘪瘪嘴,语气里满是恋恋不舍:“那好吧……我想要鲁冰花。”
男孩一听就不肯了,贱兮兮地在她耳边叫道:“逆战!逆战逆战逆战!”
“哎呀!走开你真的很讨厌啊!”
林拟见状连忙把手拦在他们俩之间,阻止了一场“大战”,缓声劝道:“好了好了,要是吵起来我可怎么弹呀——你要听什么?”
正津津有味地围观小学生吵架的于生一愣,嘴角的笑意都还没下去,手指着自己问:“我?”
“对啊,刚才给他们俩每人都弹过了。”林拟说着,跟俩小孩商量道,“让这位哥哥也点一首,好不好?”
两小孩对视一眼,居然十分大度地说:“好吧。”
“那这位哥哥,”他伸直了两条无处安放长腿,尽量在小凳子上坐得放松,然后无比自然地进入角色,抬头对于生笑道,“你想听什么呢?”
一时间,于生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幼稚,绞尽脑汁才从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的“儿歌三百首”中想出一首来:“行吧……‘外婆的澎湖湾’会吗?”
林拟自信满满:“当然。”
这部电子琴应该在这摆了挺长一段时间,音色并不算好,但林拟却丝毫没受到影响,连卡壳的时间都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弹的甚至不是儿歌简化后的版本,而是原版,连伴奏都没落下,让熟悉的旋律里又多了一层难以言表的优美。
还真是从来没想过……是不是也会钢琴?于生双手抱胸,靠着墙心想。
……
一曲终了,林拟就如他所说的要回家了,于生跟他告别后,又在超市里转了好久,才终于和薛桓他们汇合,之后他们到电玩城玩了几个小时,才累得各回各家。
迎接于生回家的是一地碎瓷片。
他站在玄关,鞋也没有换,就这样垂眼漠然地看着那些碎片。
郑许若似乎没有发现他开门,还在尖锐地叫骂:“你就是个废物!我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你!三年了!你说钱会回来,在哪儿呢?全被你拿去打水漂了!”
“你以为我容易吗!”于其洋怒吼道,他气红了眼,手抖得厉害,“你只知道向我要这要那,体谅过我吗?!你家那些亲戚,一个个都想吸我的血!有钱的时候我是人才,没钱了就是废物是吧?不是你瞎了眼,是我没长眼睛才娶你这么个势利眼!”
“我势利眼?就你们公司那些女同事不食人间烟火是吧?!”
“说什么呢你!”
于生看着他们,心就这样不停地沉下去、沉下去,可又像一直悬挂在半空中,没有触碰到地面。
他换了鞋,选择对此视而不见,避开地上花瓶、瓷碗的碎片,拿了把扫帚把它们扫到一边,全身的肢体语言似乎都在说:给你们扫清障碍,你们继续吵,打起来最好。
郑许若看着于生淡然地扫了地、转身打算回房间的样子,心里突然就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干涩地喊道:“于生!”
“干嘛?”于生最讨厌他们俩吵架的时候把他拉进来,眉头皱得更紧,没好气地说。
郑许若被他冷漠的语气给噎了一下,突然发现她的儿子……好像有那么一点认不得了。
他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站在一起时要微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鼻尖;眉眼也长开了,小时候的那种柔美淡去,转变成少年特有的张扬朝气,可眉目间的神情更是变得陌生——总是淡淡的,带着点不耐烦。
她心中一软,不想再和于其洋吵下去了,而是放缓了声音和语气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于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态度稍缓,干巴巴地说:“……不用,我吃过了。”
说完,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
很烦。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烦。
有一个陆子艺就已经够伤脑筋了,一回来又碰见他们俩吵架,什么时候是个头?于生倒在床上,把脸埋进不太柔软的枕头里,又一次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住校。
他不止一次生出逃离这个“家”的念头,却依然被各种可笑的情绪留在这里。
其实陆子艺说的不完全对:他活得并不那么“割裂”——虽然他也想这样,却被无数根绳子不由分说地拉住,难以挣脱。有时拉得太紧,甚至让他感到窒息。
为什么有的人不能一直往前呢……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翻旧账有用吗?他想,忽然想起那天公交车上与他意见相悖的少年,他那时候的表情也很认真……跟今天弹琴的时候一样。
可惜于生完全不能理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夜晚早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