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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于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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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即将驶出山洞。
“下一站,三排口,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按铃……”
夕阳的余晖瞬间倾落而下,扫过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他靠着车窗,似乎是被这夕阳给刺了眼,伸手“唰”地拉上老旧的窗帘。
他手机里显示着聊天页面,可屏幕顶上“通话中”的标识也在一下又一下地闪。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耳机里,女人的声音依然刺耳,“现在马上给我回家!把你的入学资料都找出来!”
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的少年偏头望向窗外,只看见被窗帘挡住大半的水泥路,至此,简直是一点耐心都不剩了,朝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你不是什么都帮我安排好了?要找你自己找。”
说完,他就迅速挂断了电话,低头继续聊天。
——不是啊大哥
——你死路上了??
下一秒,好友“红烧茄子”甩来两条消息。
他挑了挑眉,倒没有不悦,飞快地敲着九宫格回复道:
对,来三排口收尸吧。
——那你快点啊,这太晒了!
“三排口到了,请……”他听见提醒音,没再回复,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还不忘重新拉开窗帘,起身下车。
下午五点半正是晚高峰,他站在公交站的阴影下,目光穿过车流,终于看见了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朝他挥了挥手。
那人见状,立马迈开腿跑过人行道,嘴里叫着“阿生”,上来就要给他一个熊抱。
于生倒也不介意,任他抱:“你又肥了一圈……诶,抱就算了,上嘴小心我揍你。”
“抱歉抱歉,太激动了。”薛桓装模作样地擦擦嘴巴,说道,“这次准备待多久啊?”
“不知道,看我爸妈什么时候过来请我回去吧。”于生耸耸肩,把手上装着奶茶的袋子递给他,“喏,芝士乌龙。”
薛桓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就差没有把“嬉皮笑脸”写在脸上了,说:“还是生哥懂我——又吵什么?还是转校那件事?”
“嗯,说什么都要我转,手续都办好了。”
他们家三天两头就吵架,薛桓早就已经习惯,但是战线拉这么长的还是头一次见,他“嗐”了一声,说:“这样怎么成啊,弄得鸡飞狗跳的——滨海一中不是省重点吗?你当初想什么呢?考上了还不去……”
于生从打车页面里抬起头来,淡淡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你他妈要是帮我爸妈说话,我现在第一个收拾你。”
刚要开始唠叨的薛老妈子瞬间噤声,不敢再踩他的雷,识相地转换话题:“……咱们现在去哪?”
“去我学校。”于生回答,补充道,“滨三。”
“你都不读了去干嘛?”
“我的书买来不用钱?”
……
由于要转学以及其他各种内外因,于生已经近两周没有去上学了,当他和薛桓到的时候,正是晚读开始的时间。
他们大大方方地走进学校,门口保安居然也没管,只是抬头草草地扫了一眼,就埋头继续吃饭。
哪怕是薛桓,对此也叹为观止:“卧槽,你们学校的保安也太水了吧?”
“校长的亲戚——多方便,事儿少。”于生说着,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走去。
在滨海,三中在普高里顶多算中等偏下,是一个说不出口的破学校。当初中考填志愿,于生考得特别好,他爸爸本来想让他去读外市的荆港一中,他妈妈认为太远,一定要让他读滨二医附中,为此两人大吵了一架。
最后到了上报的时候,一直没有表态的于生突然自作主张,把第一志愿填上滨三——离家不近不远,还是寄宿制,就是垃圾了点。
没有悬念地,他以最高分直接进了滨三。
这下可算是把他妈气了个半死,这女人要强了一辈子,就算能接受于生一年比一年叛逆,却没办法接受这个刻在他身上的“污点”。
她吵了也闹了,甚至托关系去教育局调出于生的学籍档案,最后都无济于事,直到校长承诺:只要于生的成绩稳定在前十,并且没有不良行为,就保证他可以在高二时转到附中当旁听生。
可惜谁知道滨三成绩不行,学生素质也有待提高,校纪校规更是繁琐得反人类,于生作为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初中时光明正大违反校规都没学生会的敢记他——开学第一个月就犯了事。
眼看着旁听生没希望,不愿再耗下去的于生妈妈和他爸爸久违地观点一致:一定要把他们儿子从滨三转走。
为此他跟他们吵了无数次,最后实在是累了,也由他们去了。
他之前的教室就在一楼,很快就到了,里边的同学都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读书,清一色的浑浑噩噩,直听得人昏昏欲睡。
走到门口,还不等他敲门,就已经有眼尖的同学看见了他,随后,整个班级瞬间安静,齐刷刷地看向这位同班了一年多的不速之客。
于生这才装模作样地抬手,在门上“笃笃”敲了两下,神色淡淡地对讲台上的班主任说道:“老师,我来拿书。”
“哦……哦。”班主任显然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回来,反应过来后,迟疑着指指教室末尾,“那里。”
他被全班四十多双眼睛注视着,倒也熟视无睹了,而那些视线里带着什么样的情绪,于生一点都不想知道。
无非是觉得,这个班级里总是拖后腿的垃圾、老鼠屎、搅屎棍……过来也是浪费,还是赶紧滚得越远越好吧。
似乎是发现自己还可以有这么多称呼,于生一时间竟然感到有些好笑。他顶着这些目光,丝毫不觉得尴尬地径直走到教室后边,只见自己的桌子已经被移到了一点都不“卫生”的卫生角,孤零零地跟前排隔出老大一块,桌面上除了灰尘和水渍什么都没有——他们连一张卷子都没有留给他。
挺好,反正也不用补。他想着,一手把桌子拉了出来,弯腰开始找自己需要的书。
“不是吧……他怎么还来?”一片安静里,于生听见前边两个男生低声交谈。
“鬼知道,我还以为他辍学了,他那成绩读个屁啊。”
“不是说他是中考第一进来的吗?”
“你这听得够扯的,要真有那肯定也是抄的。再说了,咱们学校肯定也巴不得他走……”
于生突然直起身,一把将桌子推了回去!
从刚才开始就紧绷着的气氛,仿佛现在马上就要着起火来。
那两个男生被这刺耳的声响惊到,吓得浑身一抖,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他没再理某些嘴碎的人,把自己少的可怜的书塞进包里,连一半都没装满,就单肩背上它,从后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桓在门外等,见他冷着脸出来,睨着他的脸色,试探着扯开话题:“都拿啦?待会儿去老街吃烧烤?听说那边现在可热闹了……”
“晚上饭吃饱没?”于生冷不丁地问。
“嗯?饱了啊。”
于生一点也没和他这位冤大头发小客气,直接拿下书包甩给他:“那你拿。”说完,便拉着他就往外走。
薛桓撇撇嘴,任劳任怨地抱着包,还不忘评价一下于生的品味:“噫,你啥时候喜欢兔子了啊,还粉色的,一点都不符合你狂拽酷炫桀骜不羁的气质。”
“少给我贴人设。”于生走在他前边,闻言转身,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低下头,看向了他书包拉链上挂着的粉色兔子挂坠。
他好不容易恢复的笑容又淡去了,皱着眉头把挂坠摘下——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娘唧唧的东西,更别提送这东西的人了,要不是当初脑袋抽风,兴许他的高中生活还能稍微清静一些。
“不要了?”
于生没回答,而是说:“梁晓晓的。”
“哦。”薛桓心领神会,“你不提她我都忘了。”
“记她干嘛。”走出滨三的大门,于生随手就把挂坠扔进了垃圾桶。
反正这里的一切他都要扔掉的。
他们还是去老街吃了点烧烤,等回到薛桓家,已经接近九点。
“妈!”刚一进门,把抱了一路的东西放到沙发上,薛桓就一嗓子嚎开了,“阿生来了!”
在厨房里洗碗的妇女刚想转头骂他“嚎什么嚎”,听见他下半句话后,立马放下手头的活,转身,边擦手边喜笑颜开地迎上来:“阿生来啦?你俩要吃点夜宵不?”
“吃过了吃过了。”薛桓一屁股坐上沙发,翘着二郎腿,要去拿茶几上的坚果,说道,“他今天住咱们家呢。”
“你小子还吃?赶紧给我写作业去,我告诉你你老师又打电话过来催了——阿生啊,来来来阿姨跟你聊聊天,好久不见了这是……”
真是亲妈。薛桓愤愤地想,苦着脸起身,还不忘跟于生咬耳朵:“小心唠叨大王。”
于生懒得理他,让他随便把书包也带进去。
薛妈妈则飞快地削好一盘苹果,走过来笑盈盈地拉着他坐下,递给他一块。
“谢谢阿姨。”于生接过那已经贴心地削了皮的苹果,说道。
“没事,最近怎么样啊?跟同学还处得来吗?”
于生叼着苹果,垂着眼皮点了点头,自动忽略了他开学第一个月就跟同班同学约架,然后差点把对方鼻梁骨打断这件事。
薛妈妈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开口,直到她东扯西扯了一堆,才小心翼翼地问:“……爸爸妈妈是不是要你转到一中去?”
“嗯。”他又点点头。
“其实现在转还好,一中那边刚分班,同学之间还不是很熟,过去了也不会觉得有隔阖。你那时候中考是六百十几分吧?”
于生好像中了什么魔咒,还是说“嗯”。他抬眼看看这位已经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妇女,她比他妈妈要白一些、要胖一点,头发总是盘在脑后,显得格外温婉,说话也比他妈妈更有耐心和说服力,即便话语完全不像她那般强硬,却让于生能多听哪怕几句。
他和薛桓是小学同学,认识十来年,互相早就没脸没皮,经常去他家蹭吃蹭喝。薛桓妈妈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迁就他。仅是寥寥几句话,于生也听得出来薛妈妈真的在关心他。
正是这份关心,让他没办法跟对一直以来百般苛求的父母一样,一拍桌子说“老子就是不转,大不了不读书,爱怎样怎样吧”,只能像个进退两难的刺猬,堪堪收起自己的刺。
“那高出一中录取分数线很多了呀,为什么要去三中呢?”
是啊,为什么。于生慢悠悠地嚼着苹果,心想:可能是好学校里努力的人太多了吧。
他本就不算顶尖的优秀,又对所谓“优秀”的标准嗤之以鼻,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给他扣帽子的人,一口一个“你这个成绩不应该”。而学校只看升学率,仿佛身边的同学都是敌人,他讨厌一群人挤破头还要表里不一的竞争,讨厌被人推着往前走。
可能他就是那种商场促销时站着商品最外面的顾客,等到人都散了才会慢悠悠地走上去,有就拿一个,没有就拉倒。
哦不对,商场促销时他可能都不会出门。
嘴里的苹果很新鲜,于生却食之无味,沉默片刻,才干巴巴地回答道:“不喜欢。”
“一中和三中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薛妈妈看着他,几乎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么聪明,比阿桓那臭小子强多了,你看看他,现在就只能混个综合高读……”
“阿姨。”于生忽然出声打断她,随后他发觉自己这样不太礼貌,语气便缓和了些,“……我妈给您打过电话了?”
薛妈妈轻叹一口气,说:“打过了,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她很着急。”
“谁知道呢,反正在她看来,她跟我爸闹离婚也是为了我好。”于生起身扔掉牙签,习惯性地抓了一把额前的头发,低声道,“手续都办好了,我再怎么说也没用——我明天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