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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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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的时候,大灰和白鹰就已经在屋顶上盘旋过一周,又往着林子深处去了。
这对鸟儿比林中的野公鸡更会看时间,动静也没那么扰人。或许又深知人们晨间劳作的习惯,每天发出的动静不算大,又能轻易将申如月激醒。
她睁开眼的时候,饶烨又已经坐在桌前抄书了。她平日起来的时间已经够早,都有些分不清他一晚上到底有没有睡过觉。
饶烨抬眸,停笔起身,“早。”
申如月本欲径直走出屋,又被他这一声生生叫停了。
“何事?”
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听不出什么起伏,饶烨心里却松了口气,好歹是理他了。
他道:“灶台上已经蒸了红薯,姑娘出门可以带上。”
“哦。”她应了声,走出门。
心里却莫名其妙又有些不痛快了。
她语气不太好是因为她生气了,他怎么能也这冷冰冰的语气,还生硬地叫她姑娘。
多久没这么叫她了。怎么?她生气,他还开始装不熟了?
即便心中憋着气,但关门的时候也依然控制着力道,担心吵到屋里的其他人。
饶烨目送着她开门,心里又是没由来的一慌,遂披了斗篷,紧跟着她一同出了屋。
申如月听到了他出门的动静,但也装作不知道,只往厨房走去,但又不自觉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想听他走到哪了,有没有跟上她。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灶台边上,柴火上烧着水,热腾腾的还冒着气,这堆柴火已经烧尽了,明火不见,只见柴的末端还忽明忽灭有些暗火。
里头煨着的红薯表皮已经炭得焦黑,而裂开的一道小缝隙已经渗出些些蜜糖般的汁水来,晶莹地凝着,但香气却是掩盖不住的,一阵阵扑过来,闻起来比蜜都甜,勾人胃口。
她顺手抄起一旁放着的柴火钳和柴灰铲,将灰里头煨熟的几个红薯全部都铲出来,不敢用过头力气,当心着会把表面戳破进灰。
一边做着这些,依旧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忙活着,耳朵却集中着听脚步去了。
阿叶这轻功,总是用在不该用的时候!
他若是有意放轻了步子不让她听见,她再怎么尖着耳朵听都是察觉不到的,如何是他的对手。
除非她回头看一眼,只要偏过头,便能知道答案。但她还犟着一口气,说什么都不会主动回头的,显得她好像很关心他似的。
突然,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握紧她的手,想要向上提开。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嘶!”
申如月的指尖已经触碰到这刚从火堆里煨出来的滚烫红薯,饶烨再怎么眼疾手快,这动作也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
碰到红薯的那一刻,她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秒,才渐渐有了感觉,指尖都觉得要被烫燃了。
饶烨眉头紧锁,不由分说,一只手紧握着申如月刚刚被烫到的这只胳膊,另一只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她还没回神,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动作,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提了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体型悬殊,这个姿势和窝在他怀里没有区别,申如月想要挣扎,但饶烨已经使了力气,她根本没有半分动弹的余地,只能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凉水缸那边走去。
“喂!”她小声抗议。
哪有他这样,一直跟在别人身后装神弄鬼,又突然冒出头来吓人的!
饶烨的语气比她更难听,“你刚刚怎么想的?刚从火里煨出来的红薯,是能直接用手去抓的吗!”
“这怎么能怪我!”申如月也来火了,“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饶烨气笑了,“你是不是还要怪我,就是因为我煨了这堆红薯,才导致你会来拿它?”
“你!”申如月气得说不出话来,胸膛起伏很大,头一次感觉这么生气,还是那种莫名的窝火,无论自己心中默念多少遍,都不能自然平静下来。
在他眼里,她就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吗!
索性如了他的意,她干脆道:“是,就怪你煨了这摊红薯。若是你不煨红薯,我就不会拿红薯,我就不会烫伤。”
剩余的红薯还在柴火堆中焖着,一阵寒风吹过,未完全燃尽的柴火又借了势,噼里啪啦起了火星子,刺啦迸射出声响。
饶烨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唇,没再出言激化这番言语的战火。只紧紧拿着她的手在凉水下反复洗过,确保只是沾了灰,抽手及时,没有烫到皮下的肉。
申如月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出神,愤怒之外,竟忘了把手抽回来。
她挣扎了一下,饶烨反而攥得更紧了。
“别动了。”他沉声道,尾音带了丝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自己来!”
她还是将手抽了出去。仔细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伤口,缸中的水凉得几近结冰,再泡下去反而要冻伤。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头也不回地又跑到了柴火边借火取暖。
留着饶烨还在原地,眉头紧锁,心中也很烦闷。
他知道她是生他的气了,却弄不清楚她到底在气些什么。
若是抄书的事情,他能帮她多挣些钱早日还清债务,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她明明喜欢钱,多挣些钱给她也算是报恩。饶烨计划着,在他离开之前,他会尽可能地给她多留些银两,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找到她,他的意思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时候再借用他原本身份的手段,帮她挣到更多的钱也好,或者直接给她救命报恩的银子也好,他都非常乐意。
若是因为他这次没听她的话,而私自作了决定……两个江湖中连真实身份都不知道的人,却要约束他这么多,未免掌控欲太强了些。
可他偏偏忽视了一点,他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她到底有没有在生他的气,还想着要安抚好她的心情。
想这事脑袋都要想冒烟了,打仗布兵都没费过这样的心思,还没个正经的结果,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他终于走到她身边,靠着她,也蹲在了那堆柴火边。申如月沉默地用柴火钳拨弄着火堆,不出声,他想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滚烫的红薯不能直接用手碰,像这样,用火钳拿,就不会被烫伤了。”
申如月:“……”
为什么他明明是求和的语气,她听着却感觉更气了。
“呵。”她冷笑一声,“你当我三岁半啊?”
饶烨不明所以:“?”
“这点事情还要你来教?”她将所有的红薯都完全找了出来,放在一边的空地上整齐码好。
饶烨垂眼盯着眼前的地:“……我没有别的意思。”
申如月肩膀抖了抖,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我刚刚只是走神了,不是真的蠢。诶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
说着,她又偏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他向她这边看来的目光,漆黑的瞳仁里没有别的情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话。
申如月突然又闭了嘴。
消声片刻,才丢了一句:“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哦。”他闷闷应了一声,也没再刨根问底。
她静默片刻,就这么跟他一起蹲在了这排整齐的红薯面前,谁也没再说话。
但只是这么静静地蹲着,却感觉两人中间本来结的冰慢慢消了下去。她也不气了,手上的凉水早已经被烘干,红薯也收好了,可也没急着动,只是这么静静地呆着。
似乎这瞬间,她又自己跟自己和解了。她为什么要生气呢?是阿叶平时对她太顺从了,什么都听她的,她都快忘了他本身就是很厉害的人,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主见。
虽然有些欺骗她的嫌疑,但她又何尝不是一直在骗他。就连兽场这事,也是当面一套,背地里另有计划和打算。
或许他抄书没那么简单,也有他的安排。可这也令人发笑,什么时候她的记性这么差了,忘了他们都是摆明了耍心机玩心计的?
反倒是她莫名其妙地向他发火,还给人晾到一边甩脸子。她有了点颜色就要开染坊,忘了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更无从谈起干涉他的决定。
现在不能干涉,以后更不会有,她们本来就是要分开的。
迟早的事。
他帮忙快些挣到钱,只会加速他们的分别。
这样也好,拖久了反而都耽误彼此本该继续的生活。
应该回归互不干涉的平行线状态。
申如月释然地勾了勾嘴角,又掩饰般地打了个哈欠。
刚准备起身,还无需对上他的眼神。饶烨便自觉地拿起了那堆红薯。
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他的肩膀往下沉了沉,紧绷着的嘴角也松了些。
申如月见状笑了笑,“我也拿一半吧。”
饶烨看着她的笑,却没有听她的话,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这堆红薯,包在布中锁得更紧了。
她的眼神并没多么自在轻松。这笑是友善的,不想冬日的雪那样冰冷,但又分明疏离了起来,是夏末的那种微苦,令人烦躁。
他的本欲扬起的嘴角,也随着变得苦闷,又想尽力找回,放缓了语气道:“往后不能常在赛飞阁,叶某也只能从家中的这些小事为掌柜分忧了。”
申如月沉默地笑了笑,索性背了手,让他抱着红薯走在自己身边了。
想到挣够了债务,阿叶总有一天要离开,她心里的这阵慌乱,许久都平不下来。分不清是因为以后要少个得力的助手,抑或其他原因。
饶烨不知道她已经想了这么远,只见那对飞鸟成双,又在屋顶上的低空中缓缓飞过,遂顺着问了句:“白羽海东青还没有名字,阿月什么时候给它取个名字?”
应着他的话,她的目光也往上看去,落在那低飞的白鹰身上,笑道:“家里已经有个通体花白的白花花了,它的名字若再沾了白字,恐怕白花花会有意见。”
她半眯着眼,仔细往白羽海东青的身上看去,利爪周围一圈的花纹还在,似乎是人为烙上的。
她想,它的名字应该独一无二,不应该和以前的那些人为标记扯上关系,过去的那些经历,或许在它身上并不算美好。
“冬风吧。”申如月轻笑,“凛冬将至,风传佳音。”
冬天的风仿佛天然就带了一缕白,挟雨夹雪。
但又是充满着希望的,厚厚的雪被下盖住一层层生机,只是暂时是陷入了一场冬眠。
待明日开春,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