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后的第九年》逸竖嘉

19、第 19 章

　　直到选修课发言那天，两人交换了几次回信，但温彦白还是没来上学。

　　幻灯片的光直直地打在讲台的幕布上，随着程愫的走动，屏幕上的图案、文字像水流一样飘过她秀净的脸。

　　选修课老师调试了片刻，呈现了一张电影海报，示意程愫可以开始了。

　　阶梯教室的话筒，将她的呼吸声都放大得一清二楚，程愫觉得全身都在绷紧，头顶的白光，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程愫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她目光在几排座位匆匆扫过，组内那对小情侣中的女生给她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许搏在冲她微笑。

　　压低了点话筒，程愫开始念出第一句稿子，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

　　万事开头难，就像一把上了膛的枪，按动扳机那一刹那，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开第二枪、第三枪的时候，那股紧张的后坐力便得到缓释。程愫渐渐稳下心神，甚至能抬起头来，脱稿说几句了。

　　后排那个他喜欢坐的位置，虽然空着，但程愫仿佛看见少年倚靠在墙上，用那双冷淡的眼睛看她。

　　随着光线明灭，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她，而她也不用再隔着人群直视，不用再让目光转瞬即逝。

　　…

　　发言完毕。

　　老师点点头，率先鼓起了掌，随后全班都响起了掌声。

　　“很有深度的解析，非常契合电影的主题，对了，方便问一下，稿子是你自己写的吗？没看到和你搭档的组员呢。”选修课老师道。

　　程愫有一瞬的停顿，随即清晰地说出来：“不是，稿子是我和我的搭档一起写的。”

　　选修课老师：“那他人呢？这么精彩的发言，原创者之一却缺席了，实在遗憾啊。”

　　程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搏接过话头：“老师，他请假了。”

　　选修课老师点点头，“好吧。”

　　“本来我是有这个打算的，把你们两个的发言稿推荐一下，参加学校的‘百佳选修课’比赛。”她有些遗憾道。

　　-

　　程愫写信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温彦白。

　　选修课的李老师课下找她聊了，还是想推荐他们去参加“百佳选修课”的展示。

　　程愫提笔，顿了顿，在后面又附上一句话。

　　“什么时候，可以当面见到你呢？”

　　写了一半，她反悔了，笔尖划去那句未完的话。

　　“希望可以共同分享我们的劳动成果。”

　　她这样写，写完又反悔了。

　　生怕让他看出她缭乱的心迹，程愫干脆换了一页信纸，重新把前面的话誊抄了一遍。

　　怎么都不对，她想。

　　她就不该和他站在一块，对吗？

　　最后，程愫做了一个决定，她把换了三次的信纸折好夹进书里。找到综合楼选修课老师的办公室，满怀歉意，却又无比认真地拒绝了李老师的提议。

　　程愫道：“李老师，这个校级的活动，我希望能让温彦白同学一个人参加。”

　　李老师不解：“为什么？你讲得很好啊。”

　　程愫低头，抿了抿唇：“我已经在班级发言过了，我的搭档没来参加，那么下一次，我希望这个机会是他的。”

　　李老师哭笑不得：“孩子，这是两码事啊，虽然校级的活动更加正式，但你们可以私下规划，一人一段着来，两人组合发言。并不是你这次展示了自己，下一次就要完全让对方来。”

　　程愫只犹豫了一瞬，“老师，比赛日期是在期末周的前一周吗？那我可能……不太方便。”

　　她垂下头，又道了句：“实在抱歉，老师。”

　　李老师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惋惜道：“好吧，那我再选别人吧。”

　　李老师：“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老师非常欣赏你们两人的才华，都是思想很有深度的孩子。”

　　她道：“你们合作完成的稿子也很有默契，总之，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其实有什么矛盾的话，可以大胆说出来，让我帮你们解决。”李老师显然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程愫笑了笑，低头对老师微微鞠了一躬：“不好意思，老师。”

　　…

　　老师想多了，怎么会有矛盾呢。

　　程愫低头走在路上，心想，是她太懦弱了，这样其实对他们都不公平，但是程愫还是这么做了。

　　请原谅她的自私、卑怯。

　　请原谅她的摇摆不定、停滞不前。

　　程愫站在走廊边，看向远方的天空。

　　她还是只敢悄悄望着燕尾蝶。

　　生怕她从泥土里长出来后，蝴蝶会被她吓跑，抑或是飞走了。

　　这样一来，连窥探的资格，也没了。

　　-

　　不知是不是期末考试要到了，那封回信送出后，久久没有动静。

　　不过，他们也没有继续书信往来的理由了。

　　程愫照常伏首案边，扮演着勤奋又安静的“书呆子”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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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晚自习，程愫和王乐佳他们道了再见，提着书包，独自走出敏德校园。

　　程羽的店离这里不算远，而且基本上都是大路，但程羽一直不太放心她，程愫只好谎称和同学结伴回，一开始确实有同班女生和她一起往那边走，但天气冷了之后，女生开始每天打出租车上下学了。

　　程愫攥着书包带子，在一盏盏路灯的陪伴下，慢慢往家走，路上偶尔会有喝多了的男人，三五成群，她经常等他们走远了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十字路口，远远可以望见程羽的小吃店亮起的灯光了。

　　程愫等着红绿灯，往那边随意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就定在了原地。

　　店门大开着，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门口的石灰台阶上有明显的大片水渍，店里的椅子被扔出来两把，门口那盏小灯……玻璃灯罩碎了。

　　程愫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随即店里突然响起一声女人的大叫，隔着老远传到马路对面。

　　已经有路人围过去看热闹了。

　　绿灯变亮，突然提醒了程愫。她脑中一白，连忙飞奔过马路。

　　拨开围观的人群，程愫冲进店里，一个穿着旗袍全身珠翠的女人揪着程羽的头发，把她使劲从柜台往外拖。

　　女人用力给了程羽两巴掌，拽着她头发松开，又扯住，力气大到似乎把她头皮都要揪掉一块。

　　程愫只觉得全身鲜血迅速上涌到头顶，她冲上前，使劲把书包砸到女人的脸上。

　　女人被书包砸得猝不及防，程愫不敢置信地捧住程羽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声音颤得厉害，嘴唇泛白，控制不住地发抖。

　　“……姑姑！”

　　程羽脸已经肿了，嘴角旁边还有几道被指甲抠出来的血痕，她流着泪，不成语调。

　　女人：“看不出来啊，半老徐娘还带个拖油瓶呐，几岁的时候跟野男人乱搞生下的？啊？！”

　　女人拎起程愫的书包使劲往她们姑侄俩身上一砸，程羽连忙挡在程愫身前，将她的头按到怀里，紧紧护住。

　　“他妈b的不学点好的，让你、让你这个臭婊子学勾引男人，啊？勾引人家老公？”

　　女人无差别攻击着，连程愫一块打，有看不下去的路人连忙过来劝架：“有话好好说，打孩子算什么？”

　　“就是就是，人家囡囡还穿着校服喃，你也别太过分了。”

　　女人声音尖利：“我过分？你们不看看这贱婆娘做的好事，大半夜了给我老公发短信，叫他来取餐。还要不要点脸了？取餐取餐，什么心思一看就知道，贱不贱啊！”

　　程愫从程羽怀里出来，不顾程羽的阻拦，理了理头发，一字一句大声道：“首先，短信内容是什么，你念出来，你一个人在那里信口雌黄，光凭你一面之词能说明什么？也存在你曲解别人的可能吧？”

　　女人欲要大骂，程愫更大声地把她的声音压下去：“其次，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上来就动手打人就是不对的！这是违法的！还把人打伤了，我要叫警察来，让警察给彼此一个说法。”

　　程愫：“最后，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是这位女士的侄女，不是女儿，别不分青红皂白就语言攻击别人，显得你很没素质，很low！”

　　她脸憋得通红，一口气快速把话说完，围观人群中已经有人叫好了。

　　“好！小姑娘不卑不亢，说得在理！”

　　“支持！”

　　女人气得还想上前骂她，被身边的路人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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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附近的民警赶到现场，各种调查取证，叫一行人去派出所做了笔录。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有客人傍晚来程羽店里订了餐，说等接了女儿放学之后再来取，可是一直到了八九点，还没有人影，程羽就给对方预留的手机号发了取餐短信，不知怎么被客人老婆看见了，女人直接就冲到店里乱砸一通，还打人。

　　其实程羽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发这种短信的，只是那位客人是熟客了，还提前给了钱，她才提醒一句。

　　这就是彻底的误会了，过错完全在那个女人头上，民警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协调双方走流程赔钱、道歉。

　　不知怎么的，女人就是一口咬定程羽勾引她的丈夫，还说她老公手机里存了程羽的照片，拒不赔礼道歉。

　　“不就是赔钱嘛，我有的是，赔！我给你钱！”她从包里扔出一把红票子，甩到程羽脚边，散了一地。

　　民警严肃道：“女士，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人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油盐不进。

　　“你算个虾米！跟谁混的？不该管的事少管，懂？我老公可是xxx……认识xxx……”

　　再三警告后，负责笔录和调解的民警也无奈地扶额。

　　又是一番掰扯后，女人终于不情愿地签下了调解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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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侄俩互相搀扶着出了派出所，女人拎着包等在外面没走，见她们出来，指着她们冷笑道：“这事不算完，你给我等着，找人来搞你。”

　　程愫还想说什么，被程羽一把拽走了。

　　她们就这样互相挽着，默默走回店里，程羽终于像失了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捂住脸痛哭。

　　程愫把门口的碎玻璃扫了，再把散架的椅子和满地的垃圾一块扔进外面的垃圾箱。随后把折叠门使劲往下一拉，隔绝了路人们好奇探寻的视线。

　　“阿愫……”

　　程羽抱住她，语调破碎。

　　都怪她没本事，怪她多此一举，怪她只知道哭，还要被阿愫站出来保护。

　　程羽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程愫轻轻给程羽顺着后背，一下一下的。

　　不知过了多久，安抚好程羽，程愫跑去拿了店里的医药箱，用棉签蘸着药膏一点点给程羽脸上的伤处涂药。

　　“明天我不去上学了，跟班主任请假一天，姑姑，明天闭店吧。你先把伤养好。”

　　程羽脱口而出：“那怎么行？你要去上学的，乖，去上学。别担心我，我没事的。”

　　程愫没再反驳，她又安抚了一会儿程羽，然后推着她回房休息。

　　锁好店门，程愫又检查了下各个窗户、后门上锁的情况，反复确认锁好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一进房就关了灯，随后往床上一躺。

　　这才敢捂住嘴，压抑地让自己不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