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后的第九年》逸竖嘉

18、第 18 章

　　一连好几天，天都是不阴不晴的。

　　学期快结束了，大家都在兴奋讨论寒假去哪儿玩。

　　学校附近有家旅行社，也许是打听到了敏德放寒假的具体时间，提前就在校门口发起了传单。

　　王乐佳桌子上正摆着一张，她接完热水回来，拿起传单仔细看着，一个和她关系要好的女生路过，笑道：“佳佳，你这个寒假打算去哪玩？还是去海南那边吗？”

　　王乐佳：“不一定，我爸律所年年安排他们去海南度假，我和我妈都腻了，所以我们计划去泰国。”

　　她吸了口酸奶，指着传单上的某处：“我正在看这个旅行社发的小广告，有一个日本富士山四天三夜温泉旅行，我也挺心动的。”

　　两个女生正聊着，突然凑过来一张男生的脸，把她俩都吓了一跳。

　　是他们班的班长，刘铭亮，他笑道：“语文古诗背了没？数学改错改了没？英语试题做了没？”

　　“期末还没考，你们就聊这么放松的话题，不利于军心稳定啊。”

　　说着刘铭亮往王乐佳桌上放了一沓订好的试卷：“喏，送你一本《考前秘籍》，祝你期末上600。”原来他在挨个发学习资料。

　　王乐佳白了他一眼：“好好好，行行行，班长大人发话，咱们都散了吧，好好学习是第一要务，你说是吧？老班的传话筒。”

　　刘铭亮笑笑，毫不在意地来到程愫桌前，程愫正要伸手去接试卷，刘铭亮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迅速把他手臂间夹着的那本书递给她。

　　见她眼神疑惑，刘铭亮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指着书，用气音道：“看书，看书。”

　　说完他就往后排走了，继续发卷子。

　　程愫摸不着头脑，只好打开那本书，随便翻了几页。

　　是本外国小说，书脊还贴着“敏德图书室”的标签，她往后翻页，书中夹着的信纸差点掉出来。

　　程愫心里一紧，展开信纸，上面是洋洋洒洒的一篇稿子。

　　字迹是有棱有体的行楷，结构有力，拐角平直，笔顺却透着柔和，带着一股秀丽萎靡的味道。

　　没有署名。先不论内容，程愫一看这字迹，脑海中就能立刻浮现出他的样子。

　　都说字如其人，那纤长的一撇一捺，像他的眼尾。

　　程愫看完了这篇发言稿，要点清晰，尤其是对雅佳这个人物形象的分析，她认为十分鞭辟入里，虽然整体字数不长，但该有的都有，框架完整。

　　程愫又翻了一页，书页上贴着一张便利签，正是程愫在信封上贴的那张。他在她的字下方划了一道横线，写着：

　　“有问题的话，请写信沟通。”

　　“另：你的成稿可以再给我看一下。”

　　看见这行底下的小字，程愫忍不住微笑，扭头看了一眼后排。

　　他没来。

　　桌上的卷子都堆成了小山堆。

　　但是，他竟然还记得要发言这件事。

　　程愫合上了书本，教室里热闹依旧。

　　耳边却如同覆了一层滤纸，世界变得安静。

　　没人知道，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正以这种隐秘的方式保持联系。

　　-

　　天气太冷了，来参加游泳社的人越来越少，这几天更是直接关门了。

　　来游泳馆之前，程愫把“书”递交给刘铭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是班长这个“危险”的角色来传递，但她相信温彦白的判断。

　　程愫在他列出的框架基础上，润色了一部分，可等她写完，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写了满满两页纸。

　　其中有一段，程愫觉得他会很喜欢。

　　“破败的旅馆，陈旧的暗巷，肮脏的床，俗气的红光绿影，一切都在下坠，可是透进来的那一丝天光处，仍能看见燕尾蝶。”

　　她很喜欢这个意象，有种莫名的直觉，他也会喜欢。

　　他就像她暗淡天光里窥见的那只燕尾蝶。

　　…

　　到了游泳馆二楼办公室，推开门，蒋慕妍正收拾着东西，看见程愫后一笑：“来啦。”

　　她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那头微卷的长发也被柔顺地拉直回去。

　　蒋慕妍放下手中收拾的东西，走到程愫面前，两人没说话，过了片刻，她伸手捏了捏程愫的脸蛋。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程愫挽了挽衣袖：“我来帮忙。”

　　蒋慕妍道：“不用啦，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有人上来帮忙搬箱子。”

　　两人倚靠在办公桌边，蒋慕妍撑着桌子，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来两粒糖，准备递给程愫一颗时，她想起来什么，笑笑。

　　“差点忘了，你不吃糖。”

　　程愫有些讶异，阿妍怎么知道的？

　　蒋慕妍送给程愫的见面礼就是一兜糖，程愫从来没告诉过她，自己不吃糖的事情。

　　蒋慕妍眨眨眼：“你猜。”

　　并肩站了半晌，程愫还是忍不住轻声道：“阿妍……为什么会这么着急换届呢？”

　　正常来讲，敏德社团是在高二下学期最后一个月举行换届。

　　可是蒋慕妍却选择在上半学年末就换，这其中有一些隐情吧。

　　蒋慕妍：“害，我正好不想干啦，管那么多事，麻烦。”

　　她垂下眼睛，脸上虽然挂着笑，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而且……我爸妈离婚了。”

　　“我和齐远皓也分手了，没什么心情再去管学校的事了。”

　　程愫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可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蒋慕妍伸出只手，摸索着握住她的，紧紧攥着。

　　“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可能。”程愫连忙反驳。

　　她只心疼阿妍。

　　蒋慕妍转身拥抱她，手臂将她的肩膀环得紧紧的。

　　程愫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那蒋学长……他也很难过吧。”想起上次见到蒋廷琛，程愫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

　　蒋慕妍一顿，有点好笑地扶着她肩膀，拉开点儿距离，用指尖点点她的鼻子：“你想哪儿去啦，他不是我亲哥啦。”

　　蒋慕妍：“他是我大伯父家的孩子，是我堂哥。”

　　程愫看着蒋慕妍的侧脸，女孩子嘴角有些自嘲地勾着：“如果他真是我亲哥，就好了。”

　　“我们这种家庭的小孩，好多都是无爱结合、畸形婚姻的产物。但琛哥不一样，从他名字就能看出来。对于我伯父伯母来说，廷琛，是礼物，是上天最好的馈赠。”

　　蒋慕妍长长呼出一口气：“羡慕他的人很多，包括齐远皓、扬帆、许静月……温彦白，都是的。我也很羡慕他啊。”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程愫心里微动。

　　但她什么都没问。

　　好朋友难过时，程愫清楚自己的定位，只需要默默陪在她身边，就够了。

　　-

　　“回信”过了两天才收到。

　　刘铭亮抱着英语练习册：“来来来，避一避让一让啦，新出炉的英语练习册来喽！”

　　路过一个拿着水杯给他让路的男生，稀奇道：“班长最近这是咋回事，怎么开始兼职英语课代表了？”

　　另一个男生说：“诶，岂止英语，各科课代表的活他都揽。亮哥，你再这么劳模，各科课代表都要失业了啊。”

　　刘铭亮：“哪至于失业，事多着呢，我就是一苦逼跑腿的。”

　　说完他经过程愫桌子，不动声色地放下一本练习册，还有那本书。

　　程愫有些脸红，却又觉得莫名好笑，刘铭亮这举止就很有戏剧性，像是在进行保密工作的“地下特工”。

　　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也没必要这样的，毕竟他们聊的都是很严肃的东西。

　　可是……

　　程愫想起老邱那天对她说的话。

　　既然答应了老师要保持距离，那就别靠近了吧。

　　…

　　展开信纸，稿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批注。

　　程愫一行行认真地读，往下看去，果然，那句话被他用蓝笔圈了起来，她会心一笑。

　　对于这句话，他没发表评论。

　　程愫却像拿了一把显微镜一样，眼尖地注意到了圆圈结束时笔墨的停顿，那里晕开了一小片笔油。

　　她读完之后，拿出一张新的纸，准备针对他给出的几点评语，写一些自己的感悟。

　　从她课桌边飞窜过的同学却带起一阵风，信纸飘落在地上。

　　程愫连忙伸手去捡，却发现，信纸背面空白的地方，有一只画得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

　　是电影里，女主角纹在锁骨处的那只燕尾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