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彰凝

19、苏临（3）

　　邻家哥哥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是救苏临留下的。

　　年幼时，自己意外落水的场景，苏临记的很清楚。

　　对死亡的恐惧有多么深刻，对被拯救的渴求就有多么深刻。

　　苏临敬畏生命，深知，邻家哥哥对自己的恩情，他会铭记一生，也知道这份情无法还清。

　　此时的睡梦里，苏临又看见了那片湖水。

　　拍打湖面的声音，听得他心惊肉跳，他连忙寻声跑过去，一边脱了厚重的衣服鞋袜，随时准备着下水救人。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与记忆里的画面，全然不同。

　　落水的人，除了年幼的他，还有更年幼的潇寒之！

　　他不会认错的，那个在水里扑腾的小小身影，就是潇寒之！

　　苏临一跃而下，快速游到潇寒之身边，奋力将他带回到岸边。

　　湿透的潇寒之，紧紧攥住苏临：“求求你，如果你还能再下水救人的话，帮我救救苏临哥哥，好不好，我求求你，我救不了他，呜呜呜……”

　　苏临心口一窒，抹了把脸上的湖水，顺着潇寒之绝望的目光看去，他看见了还在水中扑腾的自己。

　　这时，隐约间有个身影出现，苏临断定，是邻家哥哥从远处跑过来了。

　　苏临低头，柔声安抚潇寒之：“你放心，我会救起他的！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潇寒之立马点头，却哭的更大声了，泪湿的小脸皱皱巴巴的。

　　苏临把自己的外套拿过来，给潇寒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苏临即刻起身离开。

　　苏临把自己救上岸的时候，邻家哥哥没有出现，小萧寒之也消失了。

　　苏临蹲下身，捡起自己的外套，他指尖拂过湿润的地方，上面有湖水也有潇寒之的泪水。

　　苏临闭上眼睛，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细细回想了一遍。

　　很快，他猛地睁开双眼，起身来到湖边。

　　湖面上飘着一根树枝，苏临捡起来，又四周看了看，果然让他发现了一棵有断枝的小树。

　　苏临来到树旁，把树枝对上断裂的地方，两者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这时，一丝血色闯进了苏临的视野。

　　苏临皱起眉头，蹲下身，拨开草叶，发现了几枚凌乱的脚印。

　　一路看，一路找，脚印消失在水边。

　　苏临凝眸思考，看来，潇寒之并非是意外落水。

　　苏临又看向刚刚小潇寒之待过的地方，窒息感，瞬间又潮水般的向他而来。

　　潇寒之是为了救自己，才落水的。

　　苏临翻看自己的外套，并未发现血色，希望潇寒之身上的伤口不深。

　　也不知道，他疼不疼。

　　突然，一道光线不知源于何处，刺目惨白。

　　苏临醒了，就在自个儿的卧室，他却懵懵的。

　　雨滴一样的触感，滴落在手背上，苏临眨了眨眼睛，一串泪水很快打湿了下巴。

　　掀开被子，他低头看去，是自己的睡衣，他俯身轻嗅。

　　清淡的气味，是熟悉的，他曾在潇寒之身侧闻到过。

　　但也是陌生的，因为他用的洗衣液并不是这个味道。

　　苏临立马起身下床，夺门而出。

　　十多年了，他自以为自己的回忆很清晰，能将当年的一幕幕，都正确完整的拼凑出来。

　　但是他错了。

　　在这十多年里，他从未有过一次，复原了意外落水的那天。

　　邻家哥哥为了救他，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痕。

　　同时，还有一个人，为了救他，差点没能活过来。

　　苏临哥哥。

　　苏临心口莫名好痛，耳边又响起了梦里潇寒之的呼喊声。

　　更多的细节翻涌了起来，梦里，从他入水游向萧寒之，到他把人救上岸，他嘴巴里都一直唤着自己。

　　苏临慌慌张张地，终于来到了潇寒之家门前，他伸手敲门的手，颤抖又胆怯。

　　他在害怕什么。

　　现实仿若能窥探他心底的恐惧，一阵清风从楼道窗户口进来，为他轻轻推开了眼前并未上锁的房门。

　　空空如也。

　　偌大的房子，空寂幽深，却装不下苏临此时的心事。

　　手机铃声，从卧房传出，穿过楼道，很小声地响在苏临耳边。

　　泪珠砸落在地上，苏临回身，连忙跑回自己的卧室。

　　在医院上班的母亲，给他分享了喜讯，邻家哥哥醒了，各项体征平稳。

　　母亲还特意交待，让他过两天再去探望。

　　苏临璀璨一笑，继而失声痛哭。

　　潇寒之给他烘干的衣服，又湿掉了。

　　抹掉眼泪，苏临扑到上锁的抽屉前，里面装有他和潇寒之的合照。

　　抽屉卡着，苏临尝试了几次，都没有顺利地拉开，情急之下，最后疯狂一扯，抽屉整个被拽出来，照片散落一地。

　　苏临跪在地上，一张张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擦掉灰尘。

　　每一张照片里，都只有他自己，他身侧的位置，一片空白。

　　没事的。

　　苏临喃喃自语，没事的。

　　他的手还在不停地擦拭着照片，眼前虽然是空白一片，但他脑海里却能很清晰的回忆起，潇寒之的站姿，动作，以及脸上的笑容。

　　所以，都没事的，他都记得。

　　不多时，苏临翻看照片的动作顿住，下一瞬，他把所有照片铺开。

　　脑海里，潇寒之的每一张表情，仿若都能跃然纸上，苏临再三确认。

　　每一张，潇寒之的表情虽不尽相同，但是他的视线，都在他的身上，而不是看着镜头。

　　或者说，他的眼里，只有他，全是他。

　　“他真的能醒过来？”

　　“我保证。”

　　“条件呢？”

　　“你继续做我的同桌，一个星期就行。”

　　回想起当时两人谈合约时的对话，苏临浑身触电一般，四肢百骸都难受极了。

　　离开家，苏临疯狂地往学校跑。

　　这时候，正值学校晚自习课间休息时间，因为高三年级的离校，整个学校好像不似平常那般热闹，安静了很多。

　　现在想要进去这道校门，毫无可能性而言。

　　苏临在校门前来回踱步，思绪如秋风中的落叶，纷纷扬扬，萧瑟荒凉。

　　他甚至胡思乱想到，潇寒之的灵魂，或者意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现在会不会停留在那张课桌前。

　　思及此，苏临不再敢往下继续思考。

　　他重新陷入回忆里，企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为他指明寻找的方向。

　　那天，母亲带他离开重症监护室，送他到医院门口，叮嘱了很多话。

　　与母亲告别后，苏临感觉自己像一缕魂魄，轻飘飘地在夜色里穿梭。

　　雷声轰鸣，瓢泼大雨来临之际，一把大伞，为他阻挡了所有风雨。

　　苏临抬眸，先是看见了握住伞柄的那只手。

　　同一时间，他感觉到踏实的有形的力量，汇入了他的身体，他不再是一缕魂魄。

　　苏临顺着往上看，目光掠过袖口，手臂，肩膀……

　　随着他视线上移，汇入他体内的力量越来越丰厚。

　　终于，在他看到潇寒之眼眸的时候，他如鱼得水那般，活了过来。

　　潇寒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苏临从他的注视里败下阵来，言语吞吞地问他:“你来了啊？”

　　潇寒之的声音与冷雨不同，给人暖融融的感觉，他说：“我一直都在。”

　　回想到这里，苏临突然发现，潇寒之当时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这个猜测才刚落地，一句话瞬间在脑海里剧烈地翻滚。

　　我一直都在，只要你回头，都能看到。

　　校门口，苏临停下脚步，心跳快了起来。

　　彷佛在此刻，潇寒之真的站在他的身后，他只要转身就好了。

　　可惜，他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