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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分道 ...

  •   科举泄题案轰动一时,人尽皆知。
      杨淑亲笔勾朱。
      相关涉案人员斩立决。
      主犯严芮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性质恶劣,被判处腰斩、灭族。
      “凡经科举选拔入仕的进士、举人,皆是天子的门生,而非其余一人的门生。若非出了此等丑闻,朕不知他严芮‘严师出高徒’,得意门生遍布朝野,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杨淑看似在反思和询问,实则是敲打和警告。
      群臣鸦雀无声,过去与严芮私交甚笃的世家贵族也不敢为严芮开脱,深怕遭到牵连。
      行刑之日,午场落满了雪,围满了人。
      午时三刻整,监考官掷出令签。令签坠地,刽子手挥动铡刀。
      “啊——”
      惨绝人寰的尖叫持续了好几秒,鲜血流了一地,作恶多端的严芮才最终咽气。
      他临死前的那声惨叫,杨淑远在御书房,似乎也隐约听闻。她迈出房门,走到回廊上,凭栏伫立,抬头望天,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雪,“朕以前讨厌下雪,太冷了。”
      裴裕从身后替她披上大氅,双手绕到前方,系紧领口的系带,又拉起她的双手,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那陛下是从何时起不讨厌下雪了呢?”
      “嘉和二十四年的初雪把你带回我身边,从此有你替我撑伞、添衣、暖手,不会冷了,自然也就不讨厌下雪了。”杨淑轻声道。
      裴裕低头,将下颚轻轻搭在她的颈窝,说话间呵出的白气片刻便消散无踪,“可臣感觉,陛下还是冷的,不是天气的缘故,而是怕臣不能理解陛下的用心。”
      杨淑一怔,她极力掩饰的不安,裴裕依旧能够看穿。腰斩是极其残忍的酷刑,一刀两断却不能一刀毙命,受刑之人在濒死前将意识清醒地承受莫大的痛苦。
      “帝王之路,处处刀光剑影,焉能不见血流?公卿世家盘根错节,难以肃清。法不责众,朝廷还有那么多事,总归要有人做,不能全拉下马,杀鸡儆猴便是最好的办法。严家在一众世家中声望地位最高,严家倒台,下场凄惨,其余世家见了人人自危,如此方能杀一儆百。”裴裕缓缓道:“况且,科举舞弊,于国而言,是绝了平民百姓、寒门子弟出人头地的生路,此等祸害死有余辜,我只会觉得陛下还不够心狠,甚至未因此殃及皇太妃母子二人。”
      内心患得患失的想法被他一语道破,杨淑面色微赧,“她母子二人仅是棋子,如今没了执棋之人,对我已无威胁,便让她母子俩在护国寺中随明镜师太诵读经文,为大梁祈福吧。”
      裴裕侧过脸,唇瓣轻柔地摩挲她的耳廓,低声耳语:“我知道,必须心狠的是陛下,忍不住心软的是阿淑,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喜欢。‘武侯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荆公行申商之实而讳其名。’高尚书出的题,意在言明外儒内法,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方是治国之道,陛下深受高尚书的教诲,如今正行在这条治国之道上,不偏不倚。”
      杨淑在他怀中转身,抬手抱住他。
      裴裕笑着说:“可算把陛下的心捂热了。我也喜欢下雪,瑞雪兆丰年,明年便要改元了。”

      雪,曾昭示了一场久别重逢,也能隐喻一场分道扬镳。
      大雪纷飞的岁末,京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据说当年萧皇后分娩生产,并非龙凤胎,只诞下了一名公主,什么小皇子不幸流落民间后被户部寻回等言论皆是无稽之谈,即当今圣上,其实是那位离经叛道的刁蛮公主。嘉和帝子孙凋敝,蜀王谋逆东窗事发、株连九族后,更是断了从旁氏宗亲中过继的念头,又因幼子是痴儿,难以托付江山社稷,不得不偷龙转凤,立公主为太子。
      王勉彻底被绕晕了,这些流言蜚语,究竟孰真孰假?可惜最近都没碰上苏旸公子,无人为他解惑,正发愁,他忽然眼尖地瞄见一抹素雅的身影——苏旭白衣曳地,行色匆匆,他迟疑了一下,欲上前打声招呼,人群中却已不见他的踪迹。
      苏旭审时度势,向来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鲜少如此刻这般慌忙。他步履如飞地赶到高府,衣襟因跑动,微微凌乱,他稍稍捋了捋,方向高志新行礼,“恩师,可听说了那些关于陛下的传闻?”
      “苏相何须向卑职行礼?也莫要抬举老身了,今非昔比,‘恩师’这一称呼,早已担当不起。”高志新语气平淡地说:“那些传言闹得满城风雨,自然不可能一字未闻。事已至此,苏相再急也于事无补,不如先坐下来喝口热茶。”
      离开户部后,他们师徒二人便渐行渐远,苏旭应他要求,改了称谓:“尚书约我来,难道不是为了商议此事的解决良策吗?”
      高志新避而不答,固执地坚持:“天冷,茶泡好了,不喝就凉了。”
      似乎他不喝了这杯茶,对话便无法进行下去,苏旭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茶杯,热意隔着杯壁传到手上,却暖不进心里。
      忽然,飞来一颗小石子,“啪”地一响,击碎了茶杯,一时间茶水四溅,好在冬天的大衣面料厚实,不至于烫伤。
      “茶里有毒!”悬梁上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
      两人齐齐抬头,循声望去。
      裴裕身轻如燕地从悬梁上跳了下来,“家丁通报苏相来了,高大人您便沏了这杯茶,还往其中加了一包白粉。”
      此情此景,真是平地惊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旭怀疑自己耳鸣听错了。
      高志新却供认不讳,坦然又颓败地问:“侯爷几时造访寒舍?”
      “说来惭愧,裴某在贵府进出叨扰有些时日了。”裴裕话是这么说,面上却不见内疚之色,“户部寻回皇子的细节经过,是你们二人加以完善粉饰的,也只有你们二人能够清楚陛下的身份、事情的始末。流言的来源不是苏相,那便是高大人了,您未经陛下授意,擅自放出流言的时候,便应料到今日了。”
      高志新浑浊的眼中,似有悔意一闪而过,“陛下,她是怎么说的?”
      裴裕回想起杨淑得知消息走漏后,百感交集的神情,起初是难以置信,仔细思量一切却又有迹可循,“三四年前,你在江南说,人心难测,果真没说错。”
      有人行过千山万水初心未改,也有人历经世态炎凉晚节不守。
      杨淑惋惜地叹气,“大抵是怨朕重用苏旭,忽视了他吧。苏旭作为他的小辈,被朕一路破格提拔,成了宰辅大臣。而他蹉跎了半辈子,依旧身居原位,想来是极不平衡的。”
      她突然话锋一转,露出几分狠意,“官场上,理应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这些老臣却光想着论资排辈了。”
      “想成为剑,何不自问是否还有那颗大无畏之心?”
      毫不夸张地说,这世上想取苏旭性命之人远比她多。她久居深宫,周围皆是暗卫,而苏旭仅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非先天阁的高人暗中保护,他本人立身处世也谨小慎微,恐怕早已遭刺客毒手。
      “陛下,可要召见他?”裴裕问。
      杨淑失望地摇头,“再见也是物非人非,徒增烦恼。裴爱卿,替朕跑一趟吧!”
      她别有深意地说:“苏旭过去受他指点关照,对他多半是不加设防的,朕担心……”
      裴裕罕见地打断她,“陛下所虑极是,臣领旨。”
      杨淑挑眉,“不会吃醋吧?替朕探视高尚书的动向,实则是保护苏旭。直接提醒他无疑是最省力的做法,可朕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老臣心,不到万不得已,却不想让他知道朕做的最坏猜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旭幼年丧父,高尚书膝下无子,他待高尚书情谊深厚,朕不想他寒心。”
      确实不太想从她口中听到她对那人的担心,所以他刚刚才及时插话。裴裕轻叹:“臣知事分缓急,便是为了不让你对他心存亏欠,若有万一臣也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陛下问你,是否还存为国为民的大无畏之心?”
      高志新闻言瞬间潸然泪下。
      裴裕接着转达:“念在师徒一场,陛下恩准你告老辞官、衣锦还乡。”
      高志新关切地问:“眼下的乱局,陛下打算如何化解?”
      裴裕冷淡道:“这便不劳大人操心了。”
      苏旭终于从震惊麻木的状态中缓过神思,他的手脚还是僵硬的,跪地叩拜的动作却很干脆,“谢先生的教诲,先生的再造之恩,学生恐怕无法还清了。愿先生保重身体,福寿安康。”
      高志新微微抬起双手,欲扶他起身,复又无力地垂下。苏旭拿起茶杯,他就后悔了,准备借口茶水里落了灰拦住他,偏偏晚了一步。
      裴裕打碎了茶杯,道破了他的歹念。
      他便再也伸不出手。

      “谢侯爷的救命之恩。”苏旭神色有些迷茫地走出高府,忽然想起自己再次因他及时出手免于遭难。
      初见时,他尚不及他高,穿着深色的劲装玄服,故作少年老成似的,如今长身玉立,鲜衣怒马。而苏旭却觉得他没怎么变,眼神澄澈依旧。
      “无需言谢。救你,为国,为民,为陛下,也为我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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