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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设局 ...

  •   秋雨连着下了几日,气温骤降,宫廷中娇养的百花不堪冷风摧残,陆续枯萎凋敝,满园萧瑟寂寥之象,杨淑却是心情甚佳,“爱卿可有兴趣陪朕去看一场热闹?”
      裴裕放下谌将军的书信,抬眼看她,只见她面挂笑容,笑里藏刀,眼底透着几分肃杀之气,像极了她毅然决然地前往巴蜀铲除蜀王及其同党时流露的表情——别有用心,不怀好意。“陛下这是要对吏部尚书严芮等人动手了吗?”
      “知朕者莫若卿呐!”杨淑煞有介事地说:“故技重施,不知能否屡试不爽,这一行前路未卜、祸福难料啊!”
      裴裕起身披上外衣,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舍命陪君子。”
      杨淑低头扫了一眼桌案,“这字,是谌将军的信?定在信中感念你帮他挑了几名得力干将,听说冯壮改良了八卦阵,阵型灵活机动,阵法变化无穷。”
      裴裕笑答:“陛下料事如神。”
      其实也不尽然。
      他作为入幕之宾、独得圣宠,广为人知,民间关于陛下与他的淫诗艳词不计其数,诸如——
      裴家少年郎,功夫世无双。鬼面扫沙场,神枪滚龙床。
      谌维虽远在边关,但或多或少亦有所耳闻,遂于信中婉言规劝:龙阳之好有违纲常,回头是岸。
      “可要写封答信?”杨淑望着砚台中研好的墨。
      裴裕注意到她的视线,“不急,并非要事,无需多思。”
      他心意已决。
      所行之路确实不合古人效法的纲纪伦常,不过违逆的并非阴阳之道,而是男尊女卑的父权主义,注定荆棘载途,可即便如此,他也会和她走下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杨淑携裴裕登门造访,完全是不请自来,严芮内心打鼓,如临大敌。自考绩法推行以来,一干官员落马,其中不乏他举荐的得意门生。他见势不妙,便让自己的儿孙避其锋芒,自请革职、退出六部,远离权利纷争,入翰林院,潜心学问。
      “尚书快快请起!其余人也免礼。”杨淑扶起跪拜的严芮,装模作样道:“朕知严尚书祖孙三代才高八斗,无一不是栋梁之材,而严侍郎及严员外却在前不久一同请辞,奏折中反思己过,言辞恳切,朕看了很是感慨,不由抚躬自问,是否令良臣寒了心,以致留不住贤能。今日特来尚书府上一叙,以求君臣同德。”
      “严学士与我年岁相仿,才高八斗,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去岁高中进士,如今退居翰林,亦能以文章立身。”裴裕溜须拍马、假意奉承:“连京城首富这等铜臭之人都仰慕学士大人的书香,前不久杏花村分店大楼落成,特宴请大人,当场为酒楼即兴题诗,险些被一毛遂自荐的初生牛犊搅和了,好在那京城首富作为主人出面拦下了,否则我等哪能欣赏到‘万顷秋水连天碧,零星旭光共鹭白。千载愁消杏花酒,一朝喜上柳叶眉’这般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全篇洋洋洒洒数百字,文不加点、一挥而就,裴某钦佩之心溢于言表。此前虽同朝为臣,奈何你我二人一文一武,彼此之间只曾遥望,未有深交,今日随陛下登门拜访,得以近观,严学士果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严恪自谦道:“侯爷谬赞了。”
      经裴裕这么一提,他不由想起题诗那日的插曲。
      士农工商,壁垒分明,商乃三教九流中最末一等,纵然金如玉腰缠万贯,严恪依旧心存鄙夷,对其有意的巴结和讨好置之不理,更何况祖父再三叮嘱,近来时局动荡、情况特殊,务必谨言慎行,切勿让人抓住把柄。
      可金如玉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前朝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的绝笔,诚意十足地送给他,表示由他收藏才不至于辱没这一真迹。
      投其所好,正中下怀。严恪难以抗拒,顺水推舟地收下了弥足珍贵的行书佳作。
      金如玉很是高兴,邀他参加分店的落成礼。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严恪面露犹疑。
      金如玉慢条斯理地说:“我在宴会上,临时提出为酒楼即兴作诗的请求,在场的宾客知您乃翰林学士,定不敢自告奋勇,您提前打好腹稿,届时上前题诗,在旁人眼中,便是您兴之所至、有感而发,文思泉涌,才惊四座。”
      “前一届的科举状元苏旭于嘉和二十一年凭一句‘四德亨利贞’的绝对,享誉京城。金某以为,眼下正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时候。严学士您出身书香门第,要论见识谈吐,远非一介布衣的苏旭所能及,为何孤芳自赏,不愿屈就,促成一桩美谈啊!”金如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严恪最终还是答应了。苏旭作为力推改革的朝中新贵,是他们严府及其余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官场上,无法与之硬碰硬,在民间,若能以才情文采盖过他的风头,也算出了口恶气。
      他翻遍辞典,字斟句酌,历时一周,终于完成了一首长诗。他这般煞费苦心,金如玉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竟差点让他那乳臭未干的侄子搅局。金如玉虽及时出面拦下,没让他的准备白费,不然他可丢不起脸,和一小毛孩争锋吃醋般地同台竞技,饶是如此,也足以令他心生不快。
      鸿笔丽藻的长诗问世,在座的宾客无不交口称赞,他却感到意兴阑珊,这些人中多的是目不识丁之辈,岂能领会他构思的精妙之点、用字的精准之处?
      直至今日,安平侯脱口背出他诗中的点睛之笔,他才真正扬眉吐气了一回。
      至于金如玉,他事后带着他那不明事理的侄子亲自登门赔礼兼道谢,严恪甩了冷脸,闭门不见,他已应他所求,从此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严恪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阿谀逢迎的金如玉与他其实是相看两厌。
      在严府吃了闭门羹,金如玉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可算能与这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让侄儿先回酒楼,自己则快步疾行,低调地钻进一家京郊的茶馆,上二楼,探入临河的雅间。
      一身纨绔打扮的年轻公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阁主令牌,“如何?”
      金如玉答道:“苏旸公子慧眼识人,严氏一族,正如公子所言,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

      这个对严氏嗤之以鼻的苏旸公子仿佛完全是另外一人,至少与眼下对严氏赞不绝口的杨淑,难以瞧出半分关联——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严氏老少三大才子如是,严府内外布局格调亦如此,虽无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但院中花草错落有致,屋内物件摆放有序,别有一番雅意。”杨淑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心思百转:帝王驾临臣子府无外乎两件事——公事与私事,她对严氏万分嫌恶,严氏对她多有忌惮,因此谈不上私事,而公事差下人传旨即可,所以这次造访完全是初来乍到,不料严府竟非她想象中的珠光宝气,这屋里屋外朴实无华,端的是两袖清风的做派。
      “可谓五步一景、十步一观,真得让工部那帮上林苑监来你处取经,移步换景,朕今日算是大饱眼福了!”杨淑一边夸赞,一边径自四处“参观”起来。她不信找不到可疑的蛛丝马迹。
      严芮祖孙三人只得赔笑地跟在她身后,于自家府宅中东游西逛,半晌,竟绕得有些晕头转向。
      杨淑终于在一间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中停下步子。
      严芮还在向前,裴裕用剑尖在他跟前敲了一下,金属与方砖相击,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余音绵长,他这才刹住身,后知后觉地环视四周,眼角突兀地一抽,“陛下,这些书卷搁置在此,颇有些年头了,纸张多有发霉,气味不好,我们还是去别处瞧瞧吧!”
      “严尚书一家不是向来手不释卷的吗?怎么会任由这些典籍被束之高阁?”杨淑玩味地欣赏严芮欲盖弥彰的窘态,“为何急着让朕离开此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容朕猜猜,朕方才踏过门槛,便发觉这间藏书阁的门槛略低,还是侯爷不出鞘的一剑妙啊,让严尚书回了神,也让朕悟了道,不是门槛低,而是这藏书阁的地面铺得更厚,因为下方是空的,这样可以避免走路产生回音,朕说得对吗?”
      严恪干笑道:“陛下想岔了,只是当初和泥贴砖的师傅用料不均的缘故。”
      “这么说来,是朕多虑了?”杨淑心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从袖中掏出两张对折的连史纸,不疾不徐地展平摊开,“严学士,可认得这张纸么?”
      严恪一怔,乌黑方正的台阁体笔迹熟悉,正是他去岁早春的会试答卷,“另一张是?”
      “策论题的手稿,凝结了三省六部各首的心血,与最终定稿仅一字之差。‘武侯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荆公行申商之实而讳其名。’高尚书出题时人老眼花,不慎笔误,写错了‘荆’的左右结构,幸被先帝审阅时发现,命礼部更正,才没在最终的试题卷中出现低级错误。而严学士虽未见过初稿,却也在答卷上写成了‘荊’字,多巧啊!”
      裴裕面无表情地取下燃着火的壁灯,杨淑默契地举起严恪的答卷,移至火苗前。
      洁白柔韧的连史纸上泛起丝丝暖意、缕缕华彩,涂抹着雌黄的错处越发分明,背着光依稀可辨盖住的错字,正是“荊”。
      严恪面色发白,双唇发颤,似欲开口,却又无可辩驳。严芮父子俩亦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三人扑通跪地,大声喊冤。
      杨淑不屑道:“朕冤枉你们什么了?严学士几处‘笔误’集中在策文的前段,想来是默写至大半,与题干一比对,突然意识到写了错字,只好用雌黄涂抹,风干后,再填上正确的‘荆’字,乍一瞧,仍是篇论证充分、旁征博引的好文章。可真相岂容这般粉饰太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以为甘居下游、以退为进,她就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了吗?
      “涂改乃科考大忌,卷面多处涂抹,最终凭借用典详实脱颖而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因为早已酝酿多时、斟酌良久罢了。”杨淑严词厉色:“严学士,朕再问一次,朕说得对吗?”
      严恪伏在地上,噤若寒蝉。
      “不敢应声了吗?那杏花村酒楼的绝句当真是你临场所做?”
      严恪愕然抬头,猝然对上杨淑冰冷的黑眸,像被冻到似地瑟缩了一下。
      “你们严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徇私舞弊,沽名钓誉,一回生、二回熟。”杨淑冷冷地说:“朕此前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考绩屡次不达标的革职者和受罚者中竟不乏科举名列前茅之辈,仔细梳理,才发现多数曾师承你严芮。仗着先帝放权、皇太妃得宠,多年誊抄手稿、泄露试题,如不出所料,从中所获的赃款尽数藏在这地底之下!”
      “刑部主事一干人等在周边巡逻,兜了个把圈,继续晾着他们,未免有些不厚道。”杨淑看向裴裕,“审讯的事儿,朕问得差不多了,搜查的活儿,便不越俎代庖了,让他们进来搜!”
      裴裕按约好的那般,以口哨为号,外边,静候良久的刑部主事等人闻风而动,大步流星地冲进严府。
      不出多时,一条隐没在书柜后方的机关暗道缓缓打开。尽头处,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经年累月,终于重见天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设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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