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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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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在玻璃高脚杯的投影中折射出晶体般的浅红。
书房的办公桌中央放着一封信件。距离不过几厘米的地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捻起它,举到眼前。
吸血鬼公爵坐在高背椅上,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皮鞋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影子,整个人在光线中呈现出一种雕像的轮廓。
“公爵阁下,您要的信件。”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也许会忽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的身影完全淹没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戴有白色丝手套的手。
透过牛皮纸的遮挡,青年垂下冰蓝色的眼睛。
“很好。”
“您的推测没有错。艾因小姐昨天的确在邮局寄了信,此外,她还去拜访了伊利诺曼.路德。”管家说。
“他们谈了些什么?”
“哦,好像是关于画像和项链的事。”
“嗯。”
青年慢慢地喝着杯中的血液,把那封信重新放在桌面上。
聪明的小猫。不错的下棋风格,真是让他吓了一跳。可怜的孩子,那么难过……一见到他,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拼命地忍住眼泪…只是距离见面才过去半天时间,艾因那时还没有发现什么,最后又站在邮局门口,这样就太容易排查踪迹了。
“…您打算怎么做?”
管家轻轻叹了口气。他极少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的主人在这件事情上,是不容置疑的。
他可以劝诫他,帮助他,告知他,却无法阻止他。
莫德里赫家族的领袖从来不会是缺乏自我意识的人,相反,正是因为他们的自我意识太过强烈,才愿意为值得的东西押注不可想象的代价。
这与评价无关,也与价值无关。标准并不重要,他们就是标准本身。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青年恋爱了。
而问题是他始终都是清醒的。
“您指什么。”
“这全部的。”
“她的时间是我的。不论发生什么,那是我不能失去的东西……”
帝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冷静而完美的环形,闪烁着一点儿金属的光,套在左手中指的根部。
“您打算在下个月举行婚礼?”
“嗯。”
“您不计划在城堡邀请‘他们’?”
“艾因不会喜欢的。我不想让她受这些可能的伤害,哪怕她同意。”
“如果这样…您要怎么处理这样做婚姻的效力问题?”
青年抬起一点眼睛。
“这需要有人来承认吗?”
“哦,我担心您要因此承受的非议…也许会影响到小姐。”管家说,“她不可能未来不出席任何场合……”
“您只需要告诉我‘谁’就行了。‘谁’,而不仅仅是一些模糊的,关于可能性的担忧,这就是您要做的工作。然后,我会解决这件事。”
帝斯微微眯起眼,笑了:
“不过,您提到的‘谁’…不会是您吧?”
“……”
有些黏稠的血液挂在杯壁上,液珠渐渐滑落至杯底。
老人察觉到空气中凝滞的危险气息,他没有去看青年的眼睛,只是走上前收起了杯子。
“不,我无意如此。”
气氛骤然一松。
“我知道。”
帝斯轻松地笑了笑,好像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觉。
管家离开了书房。
帝斯仍然垂着眼睫,看着面前的信件。他嗅到信纸的油墨味儿,还有一丝艾因的味道……这让他回想起他们通信的时候。
只需要听到画像和项链,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很可惜,工厂主已经用他曾经“最珍贵的东西”交换了财富和机会,不可能给她什么信息了。虽然艾因能破解密码,发现项链的异常的确超乎他的意料,但这也没有什么影响。
他并不担心自己在证据上露出什么破绽,而担忧艾因的表现代表的真正含义:
我发现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
帝斯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戒指。
昨晚,小猫哭了,哭的那么伤心。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像是破碎的瓷器,碎片散裂在他的手心,从指间漏到空中去了。这是这么伤心的事吗?青年低下头,他感到痛楚……
但艾因为什么没有愤怒?他欺骗了她,因为他是一个可怕的…恶心的怪物,他知道艾因不会喜欢的。而且,还很可能吓到她。因此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行为,努力模仿正常人类恋爱的样子,尽可能往书上讲的方向靠拢。
可她还是意识到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一个疯子,一个傲慢而可怕的存在。但艾因发现了,为什么却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只是伤心地哭?她甚至没有拒绝他的怀抱。难道艾因不应该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远离他、害怕他吗?怎么会主动亲吻他的嘴唇,抱紧他的背脊,迎合他的动作,从他的身上寻求安慰?
只有一个可能:艾因并不害怕他。哪怕…是这样的他。
她害怕的只是他会是那个凶手。
“……”
吸血鬼公爵舌尖抵住了牙齿,尝到了甜味儿。
他拉松领带的结,吞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明明刚才已经喝过血液,此刻他居然又一次感到饥饿。只是这种可怕的饥饿感并不来自胃部的空虚,而是来源于心脏深处的某个地方,有温度的,剧烈的,快要把他的理智压垮了。
“呼…要忍住。糟糕,又想见她了……”
难怪她是那么脆弱,又是那么绝望。艾因在动摇,她的直觉也许早已说出了那个答案,但爱却一再使她否定自己。她的依赖,就是她的痛苦;她的恐惧,就是她的需要。
艾因是爱我的,青年高兴起来。
那么……
帝斯的视线再一次回到面前的信件上。要不要拆开艾因的信呢?
奇怪的是,他居然在犹豫…这封信是寄给教廷一名高级教士的,艾因在工作上没有和这个人联系的理由,很有可能关系到她发现的一些线索。拆开她的信,检查里面的内容,如果没有问题,就原样寄回去。不然,就伪造来信寄给他,或者伪造回信……然后,他就能主动去质问她,为什么怀疑自己的爱人。
这将会是一个动摇猎人小猫绝佳的机会,帝斯都能想到用什么样的说辞,加入什么样的情绪可以让艾因对他无比愧疚。毕竟,艾因没有证据,只是由于他某些性格的部分和凶手相同而怀疑他。善良的小猫本就饱受自己内心的折磨,他只要以退为进,稍微逼迫她,这件事的主动权自然就在他手上。
甚至可以包括其他事情的主动权。
但是,当吸血鬼看着爱人因伤心而脆弱的眼睛,挂着泪珠的睫毛,痛苦的抽泣,他莫名觉得心脏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这样做了……
他不想让小猫哭。
而且艾因肯定不喜欢他拆自己的邮件,帝斯想。虽然按莫德里赫的说法,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了。他向艾因保证过,他不会做她不喜欢的事……除非是特殊情况。
这是特殊情况吗?
他思考片刻,觉得这可能和线索有关,可以算是特殊情况。但他仍然不太想这样做,这有些……太莫德里赫了,青年皱了一下眉,他不是很喜欢。
虽然必要的时候,他也这样做。
“……”
帝斯低下头。他沉默着,思索着……时钟咔哒咔哒地摇摆,一格一格地往前推进。青年的双手合握,压在薄薄的信封上。
他垂下双眼,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戒指。
青年想起了清晨,自己坐在床边,用手轻柔地梳理着艾因的头发。
缩在被子里的人类小声地问:“我突然想到,帝斯,你怎么会照顾人的呢?”
“我知道别人是怎么照顾我的。看一看,就学会了……”他说。
她笑了。
“嗯,我相信你。”
……
艾因会难过,艾因会难过。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确信自己没留什么破绽,没必要这样做…算了。
或许,相比利用她的痛苦,他还是想让小猫笑起来。
他站了起来,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