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暗恋圣兽的妖孽 ...
-
天边第一道闪电划过的时候,我缩了缩脖子,握紧了手里的玲珑雪玉。
大师姐苏合抱着她的长子苏儿出了院子,朝我招招手。“离火,还不进来?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雷雨了。”
“哦。”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把玲珑雪玉收进怀里,朝天上瞧了瞧,叹了一口气。
“怎么?”大师姐踱了几步,好奇地瞅我。“这阵子看你总没精打采的。有心事?”
我在苏儿胖嘟嘟的肉脸上掐了一把。
“没有。”
“师父说你瞧上了昆仑山的传音圣兽白泽,可是真的?”
我有些窘,但又寻思着不能叫她给看出来,索性猛摇头。“没那回事儿。”
大师姐那笑容像是已洞悉一切,叫我看了别扭。“别难过,赶明儿我跟你大师姐夫商量商量,替你问问白泽的意思。”
“别别别!”我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千万别。人家是昆仑圣兽,我是个妖孽,说了得让人笑掉大牙了去。”
大师姐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化作凌厉。“谁说你是妖孽?”她双目灼灼,连怀里的白苏也被她的样子吓得呆愣。“你是天生的神祗,火曜星宿的离火神女。”
“曾经的。”我加上一句。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小火——”
“大师姐,我没事儿。”我摇摇头,在苏儿的头上按了一把,晃晃悠悠地转身迈进了门。
我们的师父是一只貔貅,又称天禄或是辟邪,瑞兽一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八荒六合神兽界排名第二的翩翩美男子。排名第一的,是昆仑山上那只神秘高雅的传音圣兽白泽。
对于此,师父他时常郁郁。然而八百年前他在昆仑败给了白泽,却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败了,也得败得有风度。
这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名言,虽然在我看来实在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师父一共收得三名弟子,皆是女儿家。
大师姐苏合,水曜神女。五百年前盗了天界至宝七曜玄光被贬下凡,重回仙身的时候已经多了个郎君,另外添了一双儿女。她的郎君却也不是人,而是青丘的一只九尾白狐,美得妖气。
二师姐扇离,比翼鸟一只。没错,就是“在天愿为比翼鸟”的那个比翼鸟。
比翼鸟这一族是山海界里非常奇特的种族。这一族人从化身成人开始便维持儿童的形貌,直到遇见心仪的对象才会迅速长大成人。偏偏比翼鸟族不可爱上外族人,否则便会衰竭而死。
我这位二师姐也是个奇人。不,奇鸟。她跟大师姐一样,爱上了一只青狐。为了让她活着,大师姐和师父用尽了方法,总算是功德圆满。
至于我——大约是最不靠谱的一个。
不错,正如大师姐所说,我曾经是七曜中的火曜神女。但初生那时,因为天庭的一次事故,我沾染了西域恶龙的妖气,堕入人间为妖。
七曜星君,日月金木水火土。大家都遇上了那恶龙,却只有我一个沾染了妖气,不得不叫人感叹。这仙人倒霉起来,随随便便也能成妖。
至于后来,遇上了师父和大师姐,又重新修回了正道,也算是我的造化。但想要重归火曜星位,已经全无希望。原本我并也没有要成仙的念头。现在仙不仙妖不妖的也挺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我这人向来懒散,受不得约束,要回归原位,倒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我遇到了白泽。
现在想想,也许冥冥中正有宿命一说。我原本只是出于好奇,想去瞧瞧那个打败了师父的传音圣兽是个什么模样。
百里昆仑仙山,紫气氤氲。这山里头住的,都是天界里有些名头的人物。但都说山上有仙障重重,我却什么也没遇到。没有仙障,也没有圣兽白泽。只有一片奇花异草,灵气四溢。
我在半山腰上寻了一会儿便想折返。这个时候,却见前方一名女子的身形渐渐显现。
这女子容貌淡雅,手执五彩玉环,身着碧锦天衣,周身仙气隐而不发,一看就是个品级不低的仙子。
她望着我,娥眉微蹙。“妖孽?!居然敢跑到昆仑山上来?”
我呆了呆。“妖孽?”我往周围看了看,这才恍然。原来是在说我。
许久没被人这么称呼,颇有些不习惯。
我瞅着她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仙子,便想开口解释,谁想到她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玉环便朝我抛来。
我心下一沉,这下要糟。这玉环一看便是个仙家宝器,以我这浅薄的修为,不被砸个七荤八素魂飞魄散才怪。
刚要躲,那玉环已经飞到额前。
我闭了眼,哀叹我这幼小生灵从此殒命在此,顺便在心里向师父师姐们话了个别。谁知道做完了这些却迟迟未感受到玉环的冲击力。
“清虚,住手。”
这声音内蕴醇和,如同秋日里喝下的那碗蜂蜜水,润透心扉。音色中隐含的威严,却又让人肃然生敬。
我睁开眼,只见那玉环停在我额前,一动不动。
那女仙手一摆,收回了玉环。我抹了抹额间的汗,发现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人。
这人,实在是叫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及踝的银发,眉间一朵白莲。碧色长眸,幽深似湖。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仔细看时又有悲悯在其中,飘渺难以捉摸。美到极致,也神圣到了极致。
我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那女仙淡雅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嘲讽,显然是针对我而来的。
“白泽大人,这妖孽闯进了昆仑,清虚只是想教训教训她。”
原来他就是白泽。
白泽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她道行低微,如何受得了你的锁心环?”
女仙有些讪讪。“不如由小仙将她送出昆仑?”
白泽碧眸微动,却叫那女仙脸色也开始发白。
“你自去便是。她交给我。”
女仙连忙点头,隐去了身形。
白泽转头向我,望了半响,似在思索。
我也睁大了眼望着他,却不是因为惊艳或是惊吓。而是因为他实在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只不过我那熟人并不叫白泽,也没有他这般神气。我遇上那故人的时候,他这额间似乎也没有那么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最多只有个白色的花苞罢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彼时我还是人界里天真烂漫兴风作浪的一只小妖,原身就是只丑的吓死人的蜥蜴,完全没有丝毫可称之为美感的东西。
所幸我化身之后的人形长得不难看,虽然有一头看上去很显眼的红头发和一对红眸,长相却还算得清秀。于是我掩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终日维持人形,不愿再返回原身修炼。
我住的地方在赤水以南,那儿长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我喜欢茶花,虽然我是只蜥蜴,却也是只风雅的蜥蜴。
我的邻居是一群山茶花妖,长得一个赛一个娇媚。某日她们叽叽喳喳地把我拉了出去,说是赤水那儿躺了一只绵羊,看上去伤得很重。
我到了赤水仔细端详了一番,觉着这些花妖终日只知打扮,眼神却越来越不好。它虽然长了一身雪白微卷的长毛,却更有一双犄角,明明就是只山羊。
我与花妖姐妹们争论了许久,她们下不来台,一怒之下跑了个精光。
最后只剩我一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拖回了我的蜥蜴窝。
我说过,虽然我是只蜥蜴,却是只风雅的蜥蜴。我这窝虽然只是颗百年老树的树身,布置得也绝不比人间女子的闺房差,拖来这只山羊,却实在叫我有些头痛。
因为它太大,生生占了我这窝里除了床榻之外的几乎所有地方,叫我举步维艰。
救来那只山羊,我原本是打算等它伤好些了,瞧瞧是公是母,拉到人界去配配种,生几只小羊出来,也算成就了一番家业。谁知道我替它敷了些治伤的灵药之后,情况却起了变化。
它变成了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还是个漂亮的男人。他长着雪白的头发,眉间一朵白色花苞。
我捧着腮瞧了他许久,心中恍然悟了。原来它不是普通的羊,乃是只山羊妖。
我活了二百来年,只见过狼妖花妖狐狸妖,却从没见过山羊妖。都说山羊这种动物生来愚笨,难筑慧根。没想到今儿个倒是被我遇上了一朵奇葩。
虽然是山羊妖,他却长得好看得很,比我见过所有的妖怪和人都要好看。
我那一颗小小的蜥蜴之心,开始萌动起来。
我向来务实,心一动,便已开始筹算。他虽然长得比我好看些,但原身也不过是只山羊,蜥蜴配山羊,还不算荒唐。
于是我越想越觉得,我们两个甚是般配。
他醒来的时候,我便正襟危坐在一旁,静静地瞧他。
他相当地冷静。“这是何处?”
“这是我的家。是我救了你。”
他望向我,碧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多谢姑娘。”
这就完了?我愕然,心中有些忿忿。“我救了你,难道你不该有所回报?”
他疑惑地看着我。“姑娘要何回报?”
“以身相许。”我说得很淡定,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崩裂。“姑娘,这——”
“没得商量。”我见他为难,索性步步紧逼。“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你得留在这儿,做我的男人。”
他脸上的神情奇异得很。
我知道他不乐意,但伤势未愈,他也走不得。我曾问过他的名字,他迟疑了没有回答。我当他伤了脑子没了记忆,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扬。
白天的时候,我常带他去漫山遍野地逛,有时会偷偷藏起来看他疑惑,或是摘了草叶丢到他的脖子里。他也不恼,只是无奈地望着我。后来渐渐学会了朝我微笑。
每次他一笑起来,我便丢了魂儿,也忘了要欺负他的事。
我跟他讲赤水里人鱼的欢歌,山茶花妖们的臭美,他总是听得很认真。
再后来我问他怎么会受伤,他说他找赤水北边章尾山上的那只烛龙打了一架。
当时我同情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告诉他咱们妖也得量力而行,他一只山羊妖跟上古龙神较个什么劲儿?难怪伤成那样儿。
他看我的眼神极其复杂。
“所以你叫我阿扬,其实是山羊的意思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不会取名字。要是你觉得不好听,可以换一个名儿使使。”
他垂下眸,唇角弯了弯,又抿成一条线。
“不必了。”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他没了踪迹。
我并不意外。从他伤势渐渐好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会离开。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像是平白缺了一块儿,不住地往里灌着飕飕的冷风。
以身相许的话,所谓的般配,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