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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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下了场小雨，仇踏风习惯低着头走路，小心避开一个个水洼。
白色板鞋才洗过，如今不出一天就沾了许多泥点，还有些脏兮兮的鞋印。
不想进去……
他犹豫了一会，慢慢按下门把手。
时间像是被暂停了，说话声陡然消失，三双眼睛凝视着他，仿佛海上风暴的前夕。
仇踏风调动面部的肌肉，尽量让自己表情正常一点。他还是穿了件违背季节的外套，不愿意露出头颈以外的肌肤。
“下午怎么不在宿舍？”
“去教室学习了。”
“哎呀，你也是好学生呢。那太好了，我正愁没有人一起学习呢。”孙宇焓笑盈盈地靠过来，用一种亲密的姿态抱住了他的手臂。
这回答正中下怀，或者说无论仇踏风给出什么答复，他都会是这种反应。
“你、不要、碰我！”即使隔着衣物，他都接受不了，恶心的感觉一路延伸。仇踏风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不知那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撑着墙壁不住干呕。
“大班长，人家可嫌弃你，别倒贴了。”徐无哀日常幸灾乐祸，端着热腾腾的泡面坐床上看戏。
“分我一口。”李聚实戳戳他肩膀，然后被一桶未开封的泡面砸中了胸口。
“一口哪够你吃的，饿不死你。”
徐无哀打发他走，目不转睛继续看，没注意到对方暗下去的眼神。
“嫌弃？倒贴？”孙宇焓品味着这两个词，半晌笑了。“仇同学，你是怎么想的，能不能告诉我呢？”
仇踏风吐不出东西，心脏像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难受，他能看见对面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见说了什么话。
“走开，不要过来……”
仇踏风闭上眼睛，双手护住脑袋，黑暗将恐惧放大，草木皆兵。
任何困难都足以击溃这个脆弱的少年，他做不到保护自己，总是祈求神明垂怜，幻想着得到庇护。
孙宇焓如他所愿停下，转身在柜子里翻找什么，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折返回来时强硬地掰开仇踏风的手，把东西塞了进去。
“睁开眼睛，喜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别害怕呀仇同学，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为什么不愿意好好谈谈呢？”
仇踏风摸到磨砂的质感，睁开眼看见手中的活页笔记本，封面写着孙宇焓的名字。
是他误会了吗？
难道这人真是一心求学？
孙宇焓静静地看他翻页，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
“啊——”
仇踏风瞳孔放大，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才不是什么课堂笔记，而是孙宇焓精心收集的虫子尸体集。
班长弯腰捡起甩飞出去的本子，残肢从书页缝隙中掉了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它们很脆弱，会摔碎的。”
“喜欢吗？我还可以找到更多哦。”
“不、不……”
他瘫坐在地板上拼命摇头，同时手脚并用向后挪动，很快背部就抵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那好吧，我换一个。”
这次手中是厚重泛黄的线装式笔记本，可以看出使用了很长时间。不等仇踏风说话，徐无哀抢先叫起来。
“我靠，你下血本了，真送啊。”
“平时借给我们几个看两眼都要掐着时间，到底谁才是你好哥们啊。”
“嗯，真送，我乐意。”
孙宇焓难得正经一回，哄骗孩子似的压低嗓音，缓缓开口。
“是数学的内容，没有虫子。敢不敢看？”
气氛转变得有些怪异，仇踏风直觉不能收下，手却违背意愿翻开本子。
平心而论，这真的是一份赏心悦目的笔记。知识点清清楚楚排列，配图像是从教科书上拓印下来的，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
如果抛开恶劣性格不谈，孙宇焓就是个热爱学习的优等生。
他抬头对上幽深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误入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中。阴湿刺骨的东西攀上身体，一寸寸吞噬血肉，最后灌进鼻腔，填满空隙，夺走最后的生机。
仇踏风清楚知道自己的无能，如果说孙宇焓是沼泽，自己又何尝不是烂泥。
日复一日苟延残喘，又狠不下心死掉，精神上的痛苦凌迟着还未成熟的脆弱心灵，他不知道该反抗还是其他什么，垂下的手迷茫地抓了一把空气。
孙宇焓此时不着急逼问他了，看着手表说：“时候不早了，睡吧。”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陷入黑暗。尖锐哨声此起彼伏，多个宿管在走廊徘徊巡逻。
夜幕降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少年撑着膝盖站起，“礼物”被妥善放进储物柜。他在原地耐心等了一会，不多时听见三道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结束了。
月亮不再躲藏，将阳台划入自己的领地。水龙头只开了一点，仇踏风边洗漱边放空，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冷风扑面，他慢慢回想这一天的经历，简直是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他不知道。最好明天他们就会失去兴趣，把他当成透明人。
被子从头裹到脚，像是温暖的寿衣。在这棺材似的宿舍中，仇踏风闭眼躺在床上，双手叠放在腹部，这种尸体安葬的感觉让他内心出奇平静，意识渐渐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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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少年望着头顶的木板，差点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摸到眼镜戴好，下床时不可避免发出了响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突兀。
所幸旁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仇踏风迅速收拾好自己，背上书包出门。
几乎每次开晨会的时候，操场上都是艳阳高照。阳光将影子拉长，追着一路小跑的少年，然后和建筑的阴影融为一体。
教室的钟表显示现在是六点半，距离开学典礼还有二十分钟。
仇踏风放下书包，将吊坠揣进口袋，接着到水池去洗李子。
紫红的汁水充斥喉腔，酸味大过于甜。果肉在齿间来回研磨，他不易察觉的小巧喉结滑动一轮，把酸涩咽下。
色素不愿意随水流离去，给他的指尖刷了一层红染料，苍白的唇也变了样子。
广播传出集合的音乐，仇踏风没时间处理，匆匆往操场赶。队伍最前放了指示牌，他很快找到了十五班的位置，习惯性躲到末尾站定。
“田静，这里。”
好多人啊，要窒息了……
女生冲他挥挥手，“我们在这没问题吗，好像也没说要按身高排。”
“不习惯的话，你可以排到前面去。”
“那算了，我目前只和你说过话。”
他们的问题无关紧要，因为有更重要的值得在意。
第一次早会，乱七八糟的不止新生，整整六个年级都不服管教，从天上看像是刚煮熟冒泡泡的粥。
“四中还真是……”
“未来可期？”
混乱持续了十分钟，七点整终于调整好了队形。高三的学姐担任主持，宣布第一次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全体都有，向后转。”
再熟悉不过的歌曲响彻云霄，四中有多少愿意开口跟唱的到是不得而知。仇踏风注视着鲜艳的红，觉得有些讽刺。
“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有请校长致辞。”
“同学们，早上好！我们四中，虽然不是升学率最高的，不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也不是师资力量最丰厚的，但是——”
“我相信同学们，无论环境多么恶劣，都能努力绽放出青春的花朵，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希望你们可以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要求，尽管给我写纸条，放到一楼那个信箱里，我会认真倾听同学们最真实的声音嗷。”
“好，我就先说这么多了。”
校长下台，甚至只有初一的纯新生们试探着鼓掌，看到前辈都无动于衷，又默默放下手。
“下面进行大会第三项，有请德育处主任上台发言。”
“今天各位的表现十分差劲，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某些同学交头接耳以为我听不到是不是，你等着我通知你家长啊。”
“四中不是垃圾场，什么东西都能混进来。不服管你就退学，没人强迫你留下。”
“再被我逮到可不是说两句那么简单，你的档案将会伴随一生。好了，下一项吧。”
“下面进行大会第四项，有请学生代表，高一一班的柯永茂同学上台发言。”
他居然是学生代表？仇踏风直愣愣盯住那道模糊的身影，恨自己怎么不站前排，这里根本看不清脸。
这一次，空前热烈的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直持续到柯永茂拍了拍话筒。
“安静。”
“在四中，无论你之前多狂，都得遵守我柯永茂的规矩。”
“动手之前先用你的脑子想想，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法律制裁不了你，不代表我不行。”
“每周一我都会宣读违纪名单，尤其是故意致人伤残的，一个都逃不掉。”
“那么，希望未来的三年大家好好相处。”
男生没有穿整套校服，上衣替换成了黑色短袖，不过没人敢说他什么。
柯校霸就坦坦荡荡的发表了一通看似正常但威胁意味十足的讲话，随后把话筒还给主持人，一步两个台阶离开。
“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请老师先行离场，各班有序退场。”
仇踏风和田静悄悄掉队，追着柯永茂的背影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走进人迹罕至的小路，柯永茂突然停下，“跟踪我？”
两个胆子小的人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柯校霸转过身，看见是生面孔有些意外，还是一男一女。
“有什么事。”
仇踏风将田静挡在身后，他本来是打算找时机搭话的，没成想提前被发现了。
“柯、柯同学，我们捡到了这个，希望你能帮忙还给失主。”
“行，你过来点。”柯永茂失笑，他知道自己长的凶，陌生人都不敢轻易靠近，怎么还有人来拜托他日行一善。
他仔细端详着吊坠，突然想到什么：“你们在什么地方捡的？”
“是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女生下意识回答。
“是不是一个男生掉的？”
“是啊……”她自觉失言，连忙捂住嘴。
原来是目击证人，柯永茂正愁不能完整还原事情经过，于是拍拍旁边男生的肩，把人推回去。
“中午放学时，来高一一班找我。”
“现在，你们该去上课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