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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生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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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焕失眠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在上高中的时候。
在此之前,她从未怀疑过。家中父母对孩子都是尽心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弟弟,一视同仁,父亲甚至还因为自己从小听话,学习优异而对自己更多几分偏爱。
相比调皮的弟弟,她从小没挨过打,也没挨过多少骂。父亲性格急躁,说话直接,不怎么过问姐弟两人的生活问题,年轻时常年在外地打工。母亲性子柔和平易,这些年一直在家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和两个孩子这么多年基本没有急过眼、生过气。
所以当高中反目的好朋友怒气之下对自己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她的记忆里还有母亲怀着弟弟时候的模糊画面,自己又怎么可能是父母捡来的孩子?
没几天,朋友来找她道歉,说之前的话都是气话、假话,让她不要往心里去。可是对方游离的眼神、底气不足的语气反而加重了她的怀疑。
她不由得被这个可能所烦扰,在那个落后的村庄,其实不乏收养孩子的事例。有无法生育的夫妻从临县的某个村子生养了太多孩子的家庭抱养,有一定经济基础和关系的家庭去福利院领养。但不管何种方式和途径,他们大多选择的都是男孩。
如果父母无法生育,那也应该抱养男孩,况且,推算下来,母亲生自己时才23岁,就算年轻夫妻着急要孩子,也不会那么早就选择抱养这条路。
不过农村确实也有这种说法:如果夫妻生不出孩子,可以先抱养一个,随后自己的孩子就来了。有的人家生了好几个都是女孩,就会选择把女儿送给没有孩子或没有女儿的人家养。可是听母亲讲起过去的事,小时候的自己经常生病,动不动就发炎发烧,去医院挂水成为家常便饭。父母就算抱养又怎么可能选择自己这样一个病歪歪的孩子?
她被自己的一条条思绪搅得头疼,却无法阻止自己停止分析。宿舍里关了灯她还睁着眼睛盯着虚空一遍遍回想着和家人的过往。睡眠问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的,难以入睡,入睡后多梦,外界一点动静就会把她惊醒。
直到生物课上老师提了一嘴血型匹配,她一个激灵。父母的血型她是知道的。之前镇上一家小诊所开业,为了揽客免费给买药的人测血型,当时父母正好去镇上赶集,凑热闹进去测过。
现在,她只需要确定自己的血型就可以了。
她的呼吸不断加快加重,后面的课完全听不进去,只盼着赶紧到中午休息,她要去医院。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午休刚结束,她走进教室翻出下节课的书准备上课。看着书本封面上的语文两个字,她忽然很困,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
她趴下去,把头埋在双臂间,下一秒,便沉入了睡眠。
从那天开始,她的生活和学习逐渐恢复正常,睡眠问题也在一点点好转。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985大学,全家开心得不得了,父亲做主在镇上的饭店开了几席宴庆祝女儿考上了好大学,成为村子里走出去的第一个985大学生。
那天的宴席上她看着红光满面的父亲、笑着应和众人的母亲和埋头吃菜喝饮料的弟弟,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她曾经在意的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家的问题,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一晃十年过去了,今天在咖啡馆里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叫沈衡的人告诉了她另一种可能。她是走丢的。
走丢?拐卖?从南方城市去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农村?父母会买一个病秧子回家吗?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沈衡手机里那个眉间有一颗美人痣的女性,她抱着孩子眼中流露出明媚和幸福的笑意。
………………
周六下午两点。立木美术馆。
林焕还是站在了美术馆门前。
她不知道能不能和沈衡的父母遇上,只是觉得自己该过来看一看。
进去馆内才发现,这个美术馆内部空间很大,雪白的一面面墙,一件件形态各异的雕塑。
馆内的人很多,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比台子上的雕塑生动鲜活得多。
她环顾着四周,没有那个颀长的身影。
“林焕。”林焕猛地转身。
沈衡和一对中年夫妇从身后的一面墙后转出来。
他嘴角噙着笑,把面前带着鸭舌帽的女孩介绍给父母,“这位是我工作上的朋友,林焕。”
林焕赶忙向长辈问好,在温母热情的客套中她出神地望着这位气质明艳的妇人眉间,那点美人痣平添了她的韵味,使之更多了几分慈悲与温柔。
温母身侧的沈父面色肃然,眼神锐利,看着妻子的笑颜,扫了沈衡一眼,对林焕说:“有空来家里坐坐。”
“对对,有机会一定要来家里吃个饭,沈衡可是很会做饭的,到时候让他下厨!”林焕僵着脸扯出笑意。
温母的热情让林焕快要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分别时她和沈母拥抱了一下,随后两方人各朝东西而去。
走了几步,沈衡停下脚步。
“爸妈,公司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先回公司一趟。”
“去吧去吧,我们逛我们自己的。”温母应着。
看着儿子大步走远的身影,温母捅捅沈父,挤挤眼睛。
林焕握着拳头,她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步伐不断加快。
“林焕。”沈衡从身后喊住她。
林焕顿住脚步,片刻后,她转过身。
沈衡走近她,压低声音:“亲子鉴定如果用毛发的话需要用带有毛囊的。”
林焕身体一僵,她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秘了。
沈衡并没有让林焕有更多思考的时间,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这是我早上从妈梳子上取下来的。”
林焕下意识地接过袋子,脑子却空白了几秒。
“或许,这次我可以载你吗?”
本区能够做亲子鉴定的机构只有一家,林焕打开手机看地图上的路线,沈衡轻车熟路地向目的地驶去。
也许这条通往亲子鉴定机构的路他走过很多次,林焕心想,这样的场景他也经历了无数次。从他拿出准备好的带有毛囊的头发时她就已经确定。
谁的手机铃声响了。沈衡低头看了眼手机,林焕低头寻找声音的时候也看到了手机屏幕,是一串数字。
沈衡直接按了挂断。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沈衡熄了车,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林焕下了车,看沈衡拿起手机,看了她一眼。
“我先进去。”
沈衡点点头。
林焕把各种事项都咨询的差不多时沈衡才进来。
他已经交过费。加急鉴定最快需要三四个小时。
走廊上的灯把每个角落照得清晰刺目,林焕忽然觉得有点冷。
“我们出去等吧。”沈衡说。
林焕点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阴了一周的天终于放晴,此刻阳光洒在身上让林焕有种被柔软毛毯包围的感觉。
这家机构所在的地段不错,旁边就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路上往来的人不少,不远处熙熙攘攘的声音隐隐地传过来。
在机构门前的这片空地上,两人保持着默契的安静。路过的人往这边看一眼,不知道他们心中会有怎样的臆测,但是空地上的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顾不上理会这些无聊的心思。
林焕想起了高中时去医院验血的时候,她没来得及吃午饭,到了医院却被告知要等下午医生开始上班才能开单子。她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盯着地面发呆。那天她也觉得冷,手按在不锈钢椅子上冰得吓人。
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想法?期待什么样的结果?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医院里雪白的灯、雪白的墙,还有墙上、地上的标识。
现在自己是什么想法?期待什么样的结果?她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地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跟沈衡来的。如果不是,徒增沈衡的失落;如果是,对自己来说,也是徒增了烦恼,她有一对父母就足够了。
沈衡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家中父母待你好吗?”
林焕本来看着脚下斑驳的树影出神,听到沈衡的问题,她想都没想就点头。
点过头,她抬起头来,思索了几秒,说:“他们待我很好,父亲严厉、母亲慈爱,弟弟虽然小时候调皮了些,长大后也懂事孝顺。我从小吃得饱、穿得暖,上得起学,买得了父母能力范围内我想要的东西。”
沈衡认真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听后也点点头。
“他们把你养育的很好。”
林焕嘴角弧度勾起,没有讲话。
她感知到沈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并不反感。他的视线里没有男性的审视,轻柔地落下来,像家人对她一年回家两次风尘仆仆归家的关切。
“跟我讲讲沈温心吧。”
沈衡看向与他仅隔一枝树影的人,她称那个丢失的小女孩为沈温心。
“温心……”他嗓子忽然干涩起来,“温心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爱笑,爱漂亮,爱黏人,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总是喜欢让人抱着,喜欢吃糖果,喜欢睡觉。胖乎乎的,跑起来一颠一颠,伸出手的手背上有一个个小酒窝。”
沈衡看向身前不远处的一株小树,它长在大树的旁边,他垂下眼睛轻声回忆着。她看着他眼睫扇动时在眼睑落下的光影,在他睫毛遮掩下柔和怀恋地彷佛要滴出水珠的眼睛中遥遥地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藕节般的胳膊和腿,手中抓着一只亮闪闪的蝴蝶发卡,跑到哥哥腿边让他抱。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相同或者相似的情节,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这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