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色歌》乌龟要沉默

12、第十二章

　　正月初三，蒲菁受邀去了尹莉川家里。

　　尹莉川还在坐月子，身形、脸色都圆润了不少。

　　为了迎接蒲菁，她特地换了一套可外穿的白色套装，束起一头长发，虽素面朝天，却仍美得令人窒息——

　　明眸善睐，脸色红润，像一朵粉白的芍药花，娇俏但却不柔弱，黑白分明的眼神透露出她同时拥有坚韧的根茎。

　　蒲菁第一次见到尹莉川时，尹莉川十五岁，蒲菁十岁。

　　那一个午后，尹莉川穿着一条白净的连衣裙出现在蒲家门口，羞怯地弯腰跟蒲菁打招呼:“你就是小菁吧？你好，我是尹莉川，我来找你哥。”

　　蒲菁站在门口愣愣地注视了她许久许久，直到一只宽厚却潮湿的手覆盖在她脸上——蒲颂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随后将尹莉川迎进他房间。

　　临进屋前，蒲颂回过头对蒲菁说道:“小菁，我跟莉川姐要学习，你自己玩，不可以来打扰我们哦。”

　　蒲菁愣愣地点头:“好的。”

　　随后蒲颂房间传来英文朗诵的声音，两人的声音一来一回，此起彼伏，感情充沛，如同在听优美的散文诗对白。

　　蒲菁不止一次假装路过蒲颂房间门口，偷偷去看尹莉川，被他们发现后，就在门口嘿嘿地挠挠头。

　　尹莉川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蒲菁拉到自己身旁，满脸笑靥地说我教你读英文要不要？

　　收起回忆，当下的尹莉川已经带着蒲菁走到一间装饰温馨、充满阳光的房间。

　　她坐到摇篮边，满脸慈爱地给蒲菁介绍:“这是小凯凯。”

　　圆嘟嘟的一个肉团子，在摇篮里面睁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蒲菁。

　　蒲菁伸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小凯凯～”

　　小凯凯将手伸进嘴里，眨巴着眼睛仍直愣愣盯着蒲菁。

　　尹莉川摩挲了一下蒲菁齐肩的发尾:“剪头发了呀？”

　　“嗯，”蒲菁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丰哥不在家吗？”

　　“他去走亲戚了。”

　　蒲菁垂下眸子:“哦，这样啊。”

　　尹莉川突然握住蒲菁的手，神情忐忑:“小菁，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啊？”蒲菁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神，“没有啊。”

　　尹莉川条理清晰地一一指出:“没有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找我？”

　　“你之前明明说我生小孩会来陪我，结果宝宝都出生那么久了，还得我叫你你才来。”

　　“还有医院的那束花跟那些补品，你都到门口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如果不是阿丰，你肯定不会这样的。”

　　眼看蒲菁仍然沉默不语，答案便越发呼之欲出。

　　“他能跟你说什么，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声音变得呜咽，轻笑出声，“他真爱瞎操心一些没有的。”

　　渐渐的，她眼底翻腾出某个夏日，幸福又哀伤的情绪盈满双眼:“其实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他的样子我也记不太清了。”

　　“怀了小凯凯之后，我就在想，一辈子有那么长，我总不能一直想着他，于是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结果真的成功了。”

　　“这些年一直缠着我的点在于，他说他会在那一天跟我确定关系，我怀揣着期待等着那一天，可那一天等来的却是他已经冰冷的尸体。”

　　“就像手里拿着一张无法兑奖的彩票，彩票是我的又怎么样呢？里面有很多钱都怎么样呢？既然无法兑奖，那就是一张废纸。”

　　尹莉川说完这些话，美丽的脸上已经弥满泪痕，她倔强地昂起头，阻止眼泪接着恣意妄为。

　　蒲菁想开口安慰她，一张嘴才感觉到自己唇边也有泪水，顺着弧度渡到她口腔，咸的，咸到她声音哽咽，哽咽到让她发不出声。

　　她们已经许多年不曾提过“他”，仿佛那是一个禁语，谁提起就会违背无形之中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像一枚被她们囚禁在体内的月亮，血液滋养“他”，但却绝冲不走“他”，除非她们愿意。

　　而现在，尹莉川愿意了，她开了体内的闸门，跟他完成最后的告别后，潇洒且轻盈地转身怀抱起小凯凯。

　　而蒲菁只能够仰望着她，钦佩她的勇敢与洒脱。

　　*
　　祝元丰回来的时候，蒲菁跟尹莉川已经收拾好心情在客厅看着电视了。

　　尹莉川听到门口的声响，头也不抬招呼祝元丰过来吃草莓。

　　祝元丰应了一声，越过玄关看到蒲菁时明显脸色一滞。

　　蒲菁对他投递过去和善坦然的笑意:“丰哥，新年好啊。”

　　尹莉川见状走过去用屈起食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笑道:“干嘛用这幅脸色看小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是把人家给吓跑了，以后她就不给我带大草莓了。”

　　祝元丰缓过神来，朝蒲菁点了点头:“小菁，新年好。”

　　尹莉川凑过去看他手里提着的金色塑料袋装的东西，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跟小菁说好了，以后她的身份就是我的好朋友，不再是谁的妹妹了。”

　　祝元丰怔在原地好几秒，反应过来后，颤抖着在尹莉川脸上亲了一口，转头语无伦次地招呼有些石化掉的蒲菁:“小菁，晚上留在这里吃饭，我亲自下厨!”

　　蒲菁从尹莉川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了。

　　她散步在昏黄的小区，没几步路就走到她曾经的家楼下，她在楼下徘徊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上去看看的念头。

　　那枚她身体里的月亮也在隐隐告诉她:识相点，不要自讨没趣。

　　*
　　她到自己家，第一件事就是脱了鞋瘫在沙发上，缓了缓，手指在沙发上摸索手机，结果在夹缝里摸索出一只打火机，借着月色看出是墨绿色的，磨砂质感。

　　这不是蒲菁的，蒲菁一眼就认了出来。

　　回想了一圈近期来过家里的人，美臻跟蒲承叙都不吸烟，所以很大概率不是他们俩的，那么真实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蒲菁拍下打火机的照片发给由淳，问他:“这是你的吗？”

　　由淳几乎秒回:“是我的，原来落在你那里去了啊……”

　　“你着急用吗？要给你送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就在你家附近，我去找你拿，可以吗？”

　　“可以的。”

　　蒲菁摁掉手机屏幕，黑乎乎的屏幕上出现一张甜蜜的笑脸，她匆匆去房间换了身衣服，甚至还快速化了个淡妆。

　　由淳来得也很快，他微喘着气，胸膛迅速起起落落，扬起手跟蒲菁说了声:“嗨～蒲菁，你好。”。

　　“嗨～”蒲菁将打火机递给他，“你来得还蛮快的哈。”

　　他把打火机揣进衣袋，解释道:“我就在这附近。”

　　“哦，好的。”蒲菁手脚无处摆放，往屋里瞟了一眼，“要进来坐一下吗？”

　　他似是早有预料，蒲菁话音刚落，他几乎没有停顿地做出回应:“好啊。”

　　蒲菁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随后打开电视，放起下午在尹莉川家没看完的电影。

　　他端起水杯问道:“你手有没有好一些？”

　　蒲菁点头:“有，好多了，水疱都开始结痂了。”

　　“那就好啊，不过那个药膏还是得涂，也不能去抠那些痂，不然会留印迹的。”

　　“好，我知道的。”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有想要去我爷爷家。”

　　他若有所思道:“烧烤那次，我姐夫的那个同事是你爷爷的邻居吗？”

　　蒲菁皱起眉头，有些纠结该怎么回答，沉吟过后缓缓开口:“应该是吧，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家就在住我爷爷家旁边，现在好像搬家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们是不是不熟啊？”

　　“嗯，小时候寒暑假的时候一起玩过，后来就没再怎么见过了，前两次见到他都认不出来了。”

　　他低头思忖:“哦，原来是这样啊……”

　　蒲菁点点头，眼睛落到电视机上，思绪开始放空。

　　终于搜刮出一个话题，如在水中掬起一滩星光。她扭头问由淳:“你怎么带着打火机？你吸烟吗？”

　　由淳轻笑一声 :“没有，前两天带瑄瑄放烟花的时候买来点火的。”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倒是你……”

　　蒲菁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啊？我怎么？”

　　“……还是少抽点吧。”

　　蒲菁脸一下子烧红了，目瞪口呆道:“你……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

　　由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手指指腹在水杯杯壁反复摩挲，缓缓开口:“你忘了我是个牙医吗？吸不吸烟的牙齿是不一样的，一看就知道了。”

　　蒲菁顿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垂下了脑袋，手指互相绞着。

　　由淳嘴边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将险些克制不住揉她脑袋的手藏进衣兜，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蒲菁维持着原先的动作点头:“那你回去小心点。”

　　由淳回过头，眉眼弯弯，连带着声音也染上笑意:“我这边有一些戒烟的小tips，你有需要可以找我。”

　　蒲菁咬着唇悻悻然抬头:“不用!”

　　他走后，蒲菁懊恼不已，跑进自己房间将抽屉里的烟都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