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色歌》乌龟要沉默

1、第一章

　　就快进入隆冬，天黑得极快，不过下午五点半，夕阳就已沉入高楼大厦间了。

　　整个小锦市都被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影之中。

　　正值晚高峰，道路塞车塞得厉害。

　　一辆崭新的黑色凯美瑞被车流裹挟在路上动弹不得，驾驶座上的蒲菁双手握着方向盘，有些失神地待在原地，手心已悄然渗出一层薄汗。

　　她跟人约了吃晚饭，对方是蒲菁妈妈的朋友徐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叫王科彦。

　　徐阿姨说:“科彦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聪明机灵，性格开朗谦逊，对工作有上进心，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蒲菁先前已经跟王科彦约会过好几次了，证实过了徐阿姨说的都是实话。

　　临出门前，徐阿姨打电话笑呵呵地给蒲菁透露，说王科彦今天给她准备了惊喜，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这通电话导致本就紧张的蒲菁更加紧张，神经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

　　“哔哔”，一声鸣笛声将蒲菁注意力拉了回来，踩下油门驱车前进。

　　到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临到约好的餐厅，蒲菁拐个弯先去了趟附近洗手间。

　　她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

　　一头蓬松浓密如墨帘的齐腰长发，齐刘海，白皙光滑的皮肤打了点提升气色的腮红，白里透红。

　　出门前，一起居住的好友美臻如此评价她——穿上校服混在学生堆里也很难被人分辨出来。

　　美臻这样讲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蒲菁有着跟学生一样清澈分明的眼睛:

　　黑白分明，缺乏光照的精气神，藏着怯意。

　　蒲菁对着镜子努力弯了弯唇角，转身走出洗手间。

　　王科彦已经在等她，一看到蒲菁就殷勤起身地给她拉椅子、倒水。

　　“今天人多，我怕要等很久，就先点了几个菜，都是他们这里的招牌菜，我都是挑不辣的点，你应该都能吃的。”

　　蒲菁抿了一口水，点点头:“哦哦，好的。”

　　他给蒲菁讲了几个他们单位的有趣事件，逗得蒲菁轻笑出声。

　　服务员陆陆续续将菜端上桌，蒲菁拿上筷子正准备夹菜，王科彦叫住了她，神色有点扭捏。

　　“怎么了？”，话一问出口，蒲菁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王科彦似乎终于下定决定，轻吐一口气说道：“蒲菁，我一直都很喜欢……”

　　他话还没说完，他们桌旁就走过来一个穿着宽松连衣裙、但一细看腹部就能看出端倪的女人。

　　蒲菁茫然地看向那女人，而那女人则愠怒地盯着王科彦。

　　忽的，一响清脆的耳光落到了王科彦脸上。

　　王科彦腾地站起身，脸色跟蒲菁以往所熟识的温文尔雅截然相反，他看了眼蒲菁，压低声音骂了一声：“疯婆子！你……你你怎么回事？”

　　那女人不理会他的质问，转头涕泗横流地向蒲菁以及周围群众控诉那男人是如何如何热烈地追求她，再如何如何无耻地抛弃她……

　　最后，她咬牙切齿地瞪了王科彦一眼，转而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落在蒲菁脸上：“我告诉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你这么好，不过都是图你有点小钱……”

　　“蒲菁，你不要听她胡说，她脑子不太好。”王科彦央求地看向蒲菁。

　　蒲菁偷偷打量了一眼四周，有许多人正悄悄注视着他们这边的发展，更有胆大者，直接举着手机走到他们身旁进行拍摄。

　　蒲菁快要在旁人的注目礼中活活灼烧致死时，餐厅经理模样的人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试图去调节女人的情绪。

　　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机会，蒲菁将那女人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挪开，微笑着对王科彦说道：“王先生，你们有话就好好聊，我先走了。”

　　“蒲菁……”王科彦在后面还想追上来。

　　“王先生，不用送我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淡然地扔下这句话，蒲菁疾步走出餐厅。

　　踏出餐厅前，她还清晰地听到她那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相亲对象厉声嘶吼道：“你这xxx！一切都被你搞砸了！你满意了吧！”

　　出了餐厅，还没走几步差点迎面撞上一辆装着清洁工具的小推车。

　　推着车的保洁阿姨关掉手中的手机屏幕，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敛起，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靓女，小心点啊，看着点路。”

　　蒲菁忙向她道歉。

　　那保洁阿姨没再说什么，推着车离开，车后轮经过蒲菁时狠狠碾压上她新买的高跟鞋。

　　“嘶……”

　　那保洁阿姨发现异常，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蒲菁的鞋：一道丑陋的灰色车轮印赫然显现在白色的高跟鞋鞋面上。

　　那保洁阿姨被吓得不轻，絮絮叨叨向蒲菁道歉：“啊呀啊呀，怎么这个样！靓女，对不起对不起……”，她说着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抹布要去擦蒲菁的鞋。

　　蒲菁忙退了一步，苦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确认蒲菁没有要她赔钱也没有要投诉她的意思，保洁阿姨终于松了口气。

　　蒲菁重新走回到路上，好在脚掌并没什么大事。

　　但蒲菁的脸色已是由原先的疲惫不堪变成萎靡不振：

　　要是今天不出门就好了，今天黄历也说了不宜出行，要是不出门大概也遇不到这些糟心事。

　　蒲菁当即决定打道回府。

　　将车驶出地下车库，豆大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面。

　　下雨了。

　　车库外是一条小吃街，原本狭窄的道路就人头攒动，现在下了雨，为了避雨，行人在路上四处跑动，路况变得更为复杂。

　　蒲菁踩着刹车避让前面的行人，一个小女孩在跑过蒲菁车前时，忽然朝前倾倒。

　　接着，孩童的哭声、一个女人着急的呼喊与霎时变大的雨声并济，响彻云霄。

　　蒲菁心提到嗓子眼，摇下一点车窗，将路人七嘴八舌的讨论收进耳内:

　　“天呐!她流血了!好多血!”

　　“快叫救护车呀！”

　　“是啊是啊，快叫救护车。”

　　“现在下着雨呢，医院离这又那么远，救护车来估计也没那么快。”

　　“那还是打辆车吧，赶紧把孩子送医院。”

　　“对啊对啊，等下失血太多就不好了……”

　　蒲菁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下车对抱着小孩的女人说:“上车吧，我送孩子去医院。”

　　那女人抱着小孩坐进后座，颤抖着声音向蒲菁道谢：“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没事。”

　　那孩子仍在嚎啕大哭，那女人轻声安慰她：“宝贝不哭，很快就到医院了，不哭不哭，别影响到姐姐开车……”

　　女人的安慰果然止住了孩子的哭泣，车上瞬间只剩孩子轻微的抽泣声。

　　那女人掏出手机打电话：“喂，瑄瑄摔倒了，头在流血……我们现在去医院，你也赶紧过去医院。”

　　“爸爸！是爸爸的声音！”叫瑄瑄的小女孩立马抢过手机，又开始委屈的嚎啕大哭。

　　“哎呀你别哭嘛！”那女人有点着急，窘迫地跟蒲菁道了个歉。

　　蒲菁轻轻摇了下头：“没关系。”

　　不知她爸爸说了什么，瑄瑄立马又安静下来，接着，令人安定的男声传出话筒：“你乖，不要哭，等你好了爸爸带你去吃冰淇淋，你想吃多少爸爸都给你买。”

　　挂了电话，孩子一路上都没再哭过了。

　　蒲菁将她们送到医院，又陪着她们去了急诊室，直到瑄瑄爸爸出现才离开。

　　她离开前，那女人坚持要塞钱给她，蒲菁坚持不肯要，那女人只好转移策略加上了蒲菁的微信，说改天一定要好好感谢她。

　　*

　　到家了门口，蒲菁弯腰拎起那份凉掉的外卖，放进微波炉加热，自己则趁着这个时间快速去卸妆、洗澡。

　　换上宽松的睡裙，头发随意地扎成丸子头，双腿盘坐在地毯上吃外卖，面前的电视机放着时下新出的新曲MV。

　　美臻听到声响从房间里跑出来，笑得八卦兮兮:“快说快说，跟那男的怎么样了？确定关系了吗？那么晚才回来，不会该做的都做了吧？”

　　蒲菁摇头:“你胡乱想什么呢？他都有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前任了。”

　　美臻露出吃到苍蝇的恶心表情:“啊？怎么这样？你妈的朋友怎么给你介绍这样的人？”

　　蒲菁耸耸肩:“徐阿姨可能也不知道他这样吧。”

　　“真是个渣男，还好意思出来祸害别人。”

　　蒲菁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别说他了，我让你帮我拿外卖，你怎么没拿。”

　　美臻一脸无辜:“我在房间里面都没听到什么声响啊。”

　　蒲菁悻悻地说:“是不是又只顾着玩游戏？”

　　美臻心虚地转移话题:“你吃的什么啊？看起来还不错，来，给我吃一口。”

　　蒲菁将筷子递给美臻，美臻也不客气，“嘿嘿”笑了两声，便开始狼吞虎咽。

　　对于这次以失败告终的相亲，蒲菁其实并不是很难过。

　　她本来也不是很想结婚，她才二十五岁，才刚渡过实习期，她觉得属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但是那是徐阿姨介绍的对象。

　　徐阿姨是蒲菁的妈妈最好的朋友，徐阿姨也是跟蒲菁妈妈商量过了才给蒲菁介绍对象。

　　——也就是说，她妈妈也觉得她应该结婚了。

　　第二天徐阿姨一大早就给蒲菁打电话，询问昨天的情况。

　　蒲菁如实告知，徐阿姨听后气不打一处，说话都有点哆嗦:“真没想到啊，他……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小菁啊，是阿姨对不起你，给你介绍了这么个东西。”

　　“没关系，我妈……”

　　“你妈那边我会跟她说清楚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蒲菁松了口气，低头才发觉自己手中的被单在不知不觉中已被自己捏成一团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