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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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楼道相遇以前，这一个月来李静妍就对他展示出空前的热情。
虽说季驰救了她一回，但他本人都没把这当回事。在那之后，两人谁也没提，季驰也没打算拿这事出来向李静妍讨点好处或是威胁她。倒不是他多品德高尚，而是他明白李静妍是个和他如出一辙的穷人，没有好处可捞。
两人住在同一层，碰面的概率并不小。以往季驰都是点点头以示招呼，李静妍也是笑笑就算，不作多的纠缠。但这一个月，李静妍多次表示要邀请季驰去她家里坐坐。
季驰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出门，遇上对门正好开门，李静妍从里面走出来。她抬头看见季驰，先是欣喜地一笑，而后和潭水一般死寂的眼睛露出点点星光，不顾两人关系并不熟就拉着季驰的手臂，想让他去家里坐坐客。
季驰找了个借口搪塞，才勉强躲过。见邀请不成，李静妍转身对身后的人语气温柔地说：“小言，出来见见哥哥呀。”
旋即他看见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七八岁，才到他的腰际间。不知是谁给剪的头，前额的头发参差不齐地搭在上面，活像被狗啃了一口。男孩面无表情，两颗眼珠子跟宝石似的镶嵌在脸上，黑得不见底，嘴唇紧抿着，小小的脸上满是戒备的气息。
李静妍见他这副模样似乎是很无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捏住男孩的臂膀把他往前推，有些苍白的脸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嘴唇干裂得起皮，“这是小言，我弟弟。”
男孩还是不肯开口，捏住李静妍的一片衣角，没有多大力，松松垮垮地垂在空中。李静妍又温声催了他一遍：“小言，这是小驰哥哥。”
男孩紧抿的嘴唇这才微微放松，下颚紧绷的肌肉也随之舒展：“小驰哥哥。”声音毫无起伏，如一汪平静的水。
季驰对小孩没有多少耐心，或者说他对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没什么耐心。他匆匆扫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瘦巴巴的男孩，嗯了一声，又随后胡了一把他的脑袋，和揉小狗一般把他的头发弄乱，抬脚走下了楼梯。
李恪言额前的发丝被他揉乱，乱糟糟地搭在脑门前，弄得他很痒。他摇了摇脑袋，有些不高兴地把头发捋顺。
往后的几次见面，只要李恪言在身边，她都会推着她的弟弟上前乖乖叫他一句小驰哥哥，尽管季驰看出男孩不太乐意。
季驰虽感疑惑，但他一贯没有关心别人的优秀品质，他也没那个闲心去猜李静妍是怎么想的。
这天他出高考成绩，季驰家里没电脑。花了十几块钱在网吧租了一个小时，在一片喧嚣的咒骂声中，他点着鼠标进入了查成绩的系统。这个时间点查成绩的人太多，所有人都挤在入口。季驰本想等到晚上时再看，但他耐不住一颗焦躁的心，按时按点地等在系统门口。
屏幕上的圆圈一直在打转，季驰的心不可避免地躁动起来。他鲜少出现这么急不可耐的时候，在一潭死水的生活中，他如蝼蚁一般渺小，看不见前途与希望，也遑论退路与过往。网吧里阴沉沉的，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电脑在闪烁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得每位上网的年轻人脸上流光溢彩。偏偏他们的神情如死水一般沉寂，手指麻木地点击鼠标、眼珠子随着电脑上的画面转动、嘴里操着乡音，旁边的烟灰缸里叠满了烟蒂。烟雾缭绕，掩着这里每个人的脸庞，光束从狭小的窗户射进来，空气中的尘埃漂浮，烟雾很快在阳光里无处遁形、消失不见。
一旁的长沙发上还挤着几位蓬头垢面的人，他们一般找不到房子或者初来乍到没钱租房，只需要交十几块钱的网费，就可以在这里睡上一宿。桌上搁了几桶泡面、没吃完的零食和空了一半的烟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酸臭味直冲天灵盖。
打转的圆圈终于消失，弹出的成绩页面接踵而至。季驰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嘴唇紧紧绷着。他滑动鼠标，眼珠犹如黏在屏幕上一般，死死盯住，看过每个科目的成绩，最后停留在总分上。一直哽在心间的一口气潮水般泄了出来，他向后倒去，头枕在靠背上，再反应过来时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还不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够上一所很不错的重本。
他望着自己的成绩出神，屏幕的蓝光打在他脸上，几分钟后他倏忽笑了起来。带着点孩子气，嘴角弯起、眉梢携上零星笑意。这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有了可视的前程，一切都好似明晰起来。他陷在泥沼里太久，终于看见一些光了。
出了网吧，他绕道走去卤菜摊，买了几样凉菜和两个肉包子，慢慢悠悠地晃回了家。他没什么钱，但心里的喜悦无处诉说，只好买点好的自己庆祝一番。他爸没死之前，季驰也不会将自己的好成绩分享。他爸听见，只会龇着一口大黄牙，粗糙的手掌拍上他的脖颈，不算温柔地摸上一遍又一遍，洋洋得意地让季驰以后当大老板，让他这个当爹的享享福。虽然季驰的理想就是当大老板赚大钱，但他还是不想理他那死鬼老爹。
他提着一袋卤菜和包子，踏着陈旧但干净的板鞋走上楼梯，一抬头就看见李静妍站在自家门口。脸上的那点笑意须臾间消散，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掏出叮铃咣啷的钥匙准备开门。
女孩的脸色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差，整张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薄薄的嘴唇干得裂开，一道血痕扒在上面。她的眼睛其实长得很漂亮，睫毛不长但却很密，琥珀色的眼瞳跟漂亮的玻璃珠子一般，这是季驰觉得他们姐弟俩长得最像的地方。但近日来，如玉一般的眼珠子渐渐蒙上了一层大雾，浑浊的眼泪如同他家附近那条的臭水沟。头发也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看见季驰回来，乌云密布的眼底透出些许光亮，她小幅度颤抖着手臂，搭上季驰的小臂。
“季...阿驰，我有事和你说。”
季驰对这个称呼怔愣了一下，他和李静妍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叫出这个称呼的地步，现在也只有潘成成这样叫他。季驰很快就收拾好表情，扭动插进去的锁匙，“进来说吧。”
李静妍趿着一双裂开的人字拖，脚趾盖里嵌着污泥，一抹鲜艳的掉色指甲油如同荒地里的一朵花蕊。她扶着掉皮的墙壁，不安地踏进季驰的家门。
季驰随手把钥匙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这其实算不上厨房，不过一块不足五平米的空地摆上了灶台，潦草地算作煮饭的地方。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上灶台，用碗接了一点壶里的凉水，走到客厅伸手递给李静妍。
见李静妍还站在门口发呆，他出声提醒：“坐吧，随便找个地方坐。”
季驰虽然穷，住的地方也是破旧的筒子楼，但他其实还挺体面的。他爸没死的时候也不常待在家里，那时家里就被季驰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他爸死了，没有时不时会出现的内裤和臭袜子，他家看上去还挺那么一回事。
李静妍坐上破洞的沙发，微微陷下去，屁股只占到了沙发的三分之一不到。季驰随手捞过一把矮塑料椅，和她面对面坐下。
季驰板着一张脸，开门见山地问她：“什么事？”
女孩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两只食指相互用力搓着，干裂的嘴唇开了又合，“我...怀孕了。”
季驰的眼睛骤然瞪大，随即又奇怪地想道：又不是我的种，跟我说干嘛。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干涩的嗯，不知该如何接话。
“但...但是小孩没留住，我想请你帮帮忙，照顾...照顾照顾小言。”
季驰是个聪明人，但他也没能明白李静妍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下意识地认为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他没有片刻犹豫，脱口而出一句不，就站起身来拉开门，想让李静妍出去。
李静妍见他起身，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双手死死扣住沙发，“我没办法...小言还太小...”
季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神自上而下地扫了李静妍一遍。李静妍被他盯着有些害怕，跺着脚站起来，几滴不显眼的汗珠从鬓角滑下来，走前又看了季驰一眼，眉头微蹙，尽是失落。
季驰坐回沙发，就着李静妍没喝过的凉水，有些心烦地吃完了两个已经凉了的包子。晚上睡觉时，他压着一侧手臂，思绪在脑子里打转。想着李静妍应该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麻烦他。
第二天中午季驰从台球厅回来，正低头找钥匙开门时，对面就传来一声极大的动静，像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就砸到地上，带的地板都震动。
季驰回头一看，望见对面锈迹斑斑的铁门砰的一声撞开，跑出一个没穿鞋的小孩。大得过分的短袖套在他身上，半边稚嫩的肩膀露出来，额头的头发因为出汗而黏在一起。他面色紧张，眼睛无措地皱在一起，嘴角下撇，浓黑得过分的眼瞳里映出季驰高大的倒影。
小孩如波涛中荡漾的孤舟找到了方向，见着季驰，小脚丫子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向他跑过来，一双小手抓住他腰际间的衣服下摆，用力地晃了晃，“哥哥...小驰哥哥，救救我姐姐。”
季驰能感受到在那一瞬间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顾不上开门，他攥起小孩的手臂就把他往里拉。李静妍屡次三番地邀请不成的家现在终于被季驰踏入，映入眼帘的是散落在地上的一大堆旧衣物，乌黑的灰尘布在上面、焦黄的油渍滴滴答答地横亘其间，和几件带着斑斑血迹的长袖。
这个家显然没被主人用心收拾，纸巾团随处可见，桌上还扔了几个白色的药盒。李静妍毫无血色地佝着腰、弯成一只熟虾样，蜷在地板上。她捂着肚子，压抑不住的闷哼声从紧涩的喉间泄出来。
小孩还跟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地说：“我...拉不动姐姐。”他看起来真的很着急，眼角紧张地皱在一起，带着些不明显的微微湿润的眼泪，使得眼角一片都有些红彤彤的。
季驰跨步走到李静妍，蹲下来低头查看她的情况。硬挺的脊背如刀一般，撑起略微宽大的衣领。因为没钱，吃的东西自然不讲究营养，他的脊背显得很薄，肩膀突兀地将袖子割开。又因为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他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介于少年人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气质，很特别、也很迷人。
季驰拍了拍李静妍的脸颊，见她没反应。季驰也不再做徒劳，他掀起李静妍一只胳膊，低下笔挺的脊背，顺着弯腰的动作把李静妍从地上捞了起来。他的手肘捞住李静妍的腿弯，又轻轻往上掂了掂。
李静妍看着不矮，却没想过竟这么轻，就像一张泛黄的、折痕密集的废纸，轻轻一吹就飘走了。
李恪言冲到门口，一双小手死死抓住生锈的门，狗啃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了，和三毛似的黏作几缕搭在脑门前。要不是他的眼珠子太黑太沉，这副样子倒还透出一股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傻气。
季驰微微皱了眉头，目视前方，抱着李静妍就要踏出门的一刻，他的眼神向下一扫。不知是皱眉的缘故，还是季驰本身就带着不好惹的气质，只是这么轻轻一眼，却如冰冷的铁块一般沉重地压在李恪言身上，犹如实质、让他打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寒颤。
像羽毛一般轻轻掠过一眼，季驰没有做片刻停留，只丢下一句：“把鞋穿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