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木斜素槐》跳高乌鸦

9、柳盈墙

　　出了靖辉殿，魏启空跟着连盛出宫。
　　宫门旁墙角，一处斑驳的涂画留住了他的目光。
　　“连大人，宫里如今还有小孩子吗？”
　　魏启空伸手指向那一隅，连盛顺着看过去，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告知别人！”
　　魏启空点点头，装模作样转了个圈，“没人，你讲吧。”

　　“这是文王幼时所做。当时先太皇在位，膝下共有六位皇子，桓王、文王、摄政王和先王，这你都是知道的，剩下的两位呢，分别是先太后的妹妹荣嫔的儿子，宋缇律，排行老二，还有廉建余姑母廉妃的女儿，宋云，是最小的。
　　“六位皇子年龄相差不大，宋云出生时，桓王四岁，文王和摄政王三岁，宋缇律比两兄弟长半年，先皇不满一岁。虽说常日里不免有些口舌，但彼此间宽厚的很。
　　“记得当年，我和文王一起去长公主房中折花枝子，想送给云妹新养的兔子，兴许是一不小心折多了，被人发现了去。后来长公主前来兴师问罪，云妹却给我们背起了锅，抱着长公主就哭开了说着什么‘姑母别生气，是云儿摘的，您别责罚云儿，云儿知错了……’小丫头当时才，七岁多点？机灵的很，长公主疼她，虽然心里清楚就是混小子干的王八事，但还是给翻了篇。最后给云妹的惩罚是：下次摘花，要把小兔子带过去给她看看。
　　“可能是宋云实在太讨人喜欢，半年后，她生了场大病，被老天爷讨了回去。
　　“那天，小雨沥沥的，雾气升起来，好像天神也流了泪。云妹就躺在盒子里，被马车载着，走远了。先太皇让我瞒着皇子们，问起来，就说，宋云的病能治，但要出去找山里的神医。
　　“后来他们问起来，我就这样答，他们得知后就不再过问，只有文王一个劲的跟在我后面：‘为什么要出去？’‘让神医进宫不行吗？’‘我们又不会亏待了他。’
　　“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傻，我嫌他烦，不理他，他就去找先太皇，叫着闹着要出宫找云妹。先太皇刚经历丧女之痛，此刻就是再惯着他，也该恼了，于是关了他一个月的禁闭。
　　“出来后，他不问了，也不闹了，只是时不时朝宫门绕个弯。也不知他从哪位画工手中顺来些颜料，没有功课的时候就来这儿。一屁股坐下去，草枝斜出来个坑，每次一坐就是一刻钟。有时坐着画画，有时只是坐在那儿，大抵要等到泥土中的湿气侵了屁股才肯离开。直到现在，我也看不懂他到底画了些什么。
　　“他不让我跟，我就偷偷的跟。画作完成那天。我看见他在挖土埋东西。确认他走后，我重新挖开，是之前宋云送他的金针盒子，里面还塞了一朵缙云牡丹还有一颗蜜饯。
　　“‘云妹说，她的药很苦，可廉妃娘娘不让她吃蜜饯，每次我偷偷带过去，不管藏到哪儿，总能被搜出来！’文王曾与我说过，可没想到，他竟记得这么深。
　　“此后，他在也没来过。
　　“大概，他也早已明白了。”
　　魏启空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能称得上是皇宫秘辛的事情，他也能听吗？
　　不过，连盛停顿了这么久，应该还是得说些什么的吧。
　　“文王殿下还真是，情义深重。”
　　话语出口，魏启空才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这个称呼了。
　　“没错。至于缇律，你可能听说过‘渊舟莲儿’的故事？”连盛问道。
　　魏启空点点头：“有所耳闻。”

　　渊舟莲儿，传说先皇十五岁时和同伴乘船在湖中游玩，行到湖中央，他看到一朵莲蓬斜了头，半浸在水中，就靠在船舷不远处。他探身去够，一个不小心竟翻身掉了下去。同伴闻声纷纷赶来，可水面只剩层层波纹，不见其人。侍卫们正准备下水救人，忽然一巨型荷苞从水下冒出缓缓开放，先皇就坐在其中，无一处受伤。人们都说，这是神明显灵，吉人自有天相，这孩子定有一番大事业。
　　“其实，那故事并不真实。
　　“当日，先皇和宋缇律约了几个大都子弟，清散了湖中闲船，每两人一小舟，比谁最先到达对岸。两位皇子自然一组，一开始便超出其余。不料，行至湖中，他们翻舟了，两人均不会水，侍卫们立即去救，可还是晚了一步。
　　“宋缇律一直托着先皇，自己一点点沉下去，等到侍卫捞上来时，已经冰凉了。”
　　所以，先皇需要故事来增强他的神君之气，宋缇律就这么，被除名了？
　　魏启空心里闷闷的，告别了连盛，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

　　在这里，生命的价格是不同的，有些一文不值，有些却能动辄百万。谁活着，谁死了，一个故事就能掩去曾经，也能创造未知。
　　代价呢？
　　我呢？
　　他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到想要回家，即使没有人爱他，他依旧可以通过努力来爱自己，没有人可以剥夺他的存在。
　　不自觉的停住脚，抬头一望，是文王府。
　　魏启空扣了扣门。侍卫探头说问王殿下今日不会客。
　　“那麻烦让吴管家帮我传个信吧。”眸中微暗，他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我回大都，他故意的？
　　“魏副统领，阔别半年，今日可是有闲空来文王府了？”吴管家开门，撇着眉说道。
　　“吴管家，若是文王府不待见，我走就是。”说罢，魏启空欲转身走人。
　　吴管家慌乱扯住他的袖子，陪着笑脸说道：“唉，别，别生气啊，好歹咱们也在一个屋檐下住过，文王府盼你还盼不来呢，只是今日啊，王爷他确实身体有恙，不便见客。”
　　“他怎么了？！”魏启空反抓住吴管家的双臂，“他不是一向很好的吗？”
　　“额，哈哈松劲，松劲魏副统领，嘶，你个娃娃手劲挺大哈，松手快快快，老骨头真受不了你这。”
　　魏启空忙松手，语气中多了几分哀求：“吴管家，你让我见见他，明日我就要走了，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吴管家眼珠一转，道：“让你进，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被逮着了，你就是自己翻墙进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