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口酒》滚石猫

16、双生火

　　季蔓考进北苑的时候一切还都不那么糟糕。
　　她成绩斐然，在老师同学面前够乖，只是所有赞美里都带着可怜，对她家境的可怜。

　　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家里情况太拖累了”，这句话对季蔓的打击几乎是毁灭式的。
　　她开始疲于学习，不参加任何活动，不交朋友不发展爱好。任凭自己从年级前几滑落到中游。

　　然后她就认识了丛也。

　　这姑娘够招摇够叛逆，耳钉敢打在耳骨，她在学校走廊里一溜烟儿穿过，所有人都会为她的气场让道。
　　最主要的是，她的名字高高挂在成绩榜的第一名，占领了她曾经的位置。

　　丛也的出现动摇了她想要摆烂的决心，重新点燃了她爬的更高的欲望。

　　月考成绩出来后，丛也再次问鼎，季蔓相比之前退步严重，好像怎么都回不到之前的状态。
　　两人站在成绩榜前碰面，丛也也看到了她。

　　她当时和季蔓同班，却是首次对她有印象，考进北苑的时候，季蔓的素描模考在那届排第一，文化课成绩也不错。

　　丛也在之前的画室是蹭课，她妈妈曾经在那做清洁工，老实肯干，所以老板用了她很多年。
　　直到因为改嫁家里只剩下丛也和她爸，她才肯求老板让自己在后面旁听，保证不会添麻烦。
　　老板同意了，但其他学生的家长没同意，从刚开始的发牢骚到后来用退课威胁。丛也虽然有点天赋，但也不得不早些给自己物色新的机构。

　　同是艺术生的季蔓无疑是她新的稻草。
　　她把目标对准了她。

　　丛也先是关注了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了解她的喜好，再是“无意间”和班主任说了想要找一个新画室的需求。
　　如此二部曲之后，在一个下雨的清晨，季蔓走到了第一个到学校的丛也桌前。

　　“老师说你在找画室，我这有一个，就是现在进入成熟阶段了不会太系统的讲，你要是需要，今天放学可以去看看。”她开门见山。
　　但丛也看来她像是措辞了很久。

　　丛也把挡在面前的书拿下来，对她摆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太好了，放学我等你。”

　　这句话传进季蔓耳朵里像是堵人，加上之前她听说的一些关于丛也的事迹，慌忙转身要离开。

　　“季蔓，”丛也第一次叫她，“没吃早饭吧。”
　　她手上举着一个她在动态发过的酥皮巧克力面包。

　　六点，附近很多早餐店刚开始准备，他们两个却已经在教室了。
　　不等她反应，丛也就塞进她手里：“吃点吧，不然没精力学。”

　　季蔓愣了一会，和她说了谢谢，无声地回到座位。看着手里的面包，心里很别扭。她是心思柔软的人，又被认为很难相处的女生这样对待，竟然有点愧疚的感觉。

　　丛也提前查过她的画室，在附近很有话语权，招收的学生出了名的少，都是熟人推荐的尖子生。
　　她初印象觉得季蔓性格温和，人际关系简单，是很容易相处的人，因此才把她当作着手点。虽然这女孩最近状态有点萎靡，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因为人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被攻略。

　　最主要的是，她知道季蔓对自己感兴趣。
　　且很早就知道。

　　许多碎片化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播放，比如下楼的时候余光扫到季蔓靠在班门口，这时候她要是抬头，两人的眼神必定交汇。
　　再比如她翘了体育课去抽烟，季蔓绝对会推着装满排球的车经过这条没必要经过的路。她吸了口烟盯着她移动，纤细的手臂推车都费劲，眼神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还挺逗的。

　　那如果丛也不在学校，她就差把失落喊成口号了，所以这次找画室，她心里十拿九稳。

　　到了放学，她就早早去了学校后门的车站等季蔓，两人约定一起去画室看看。
　　她们不算熟络，所以彼此交流都有点生疏。

　　季蔓走到车站的那秒，丛也恰巧抬头，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棉服，柔顺的短发遮挡着大部分表情。

　　她自然的打了招呼，她自然的回应。
　　然后是一段不自然的沉默。

　　“那个……”季蔓率先打破宁静，“你是不是刻意找老师联系的我。”

　　丛也一直以为自己是直白的人，但这一刻她还是吓了一跳。

　　季蔓看她愣住了自己先一阵慌张：“不是……你别误会，我就是自己随便瞎猜的，其实我也不是真那么想……”

　　丛也突然哈哈笑出了声，很久没有真心实意被这样逗笑了。
　　一方面笑她自己处心积虑找老师联系她，一方面笑季蔓可爱的反应。

　　她把头发别在耳后，冷风迎面又把发丝吹乱，褐色的瞳孔飘渺虚无。
　　“我确实花心思想找你。”丛也低头。

　　“我就说嘛！我感觉你……”

　　“季蔓，”她还没说完丛也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喜欢女生吧。”

　　这回换她看向远处，带着秘密被拆穿的停滞。

　　公交车缓缓驶入车站的时候她才说：“也不算吧……我只是对好看的有意思的人感兴趣。”

　　季蔓的真诚，丛也一辈子也不会有。她刚进入叛逆期的时候就爱用利益权衡关系，总觉得没必要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浪费时间，但看到她却意外的动容。

　　可能自己从来没那么单纯地喜欢过一个人，没认真看过一个人写的字，没注意过一个人在食堂爱吃什么，而是喜欢他身上附加的东西。
　　她当时正因为做派太张扬被许伊白为难，这么想，自己又比许伊白单纯多少呢。

　　“上车吧。”
　　公交车的一抹红行驶在纯白的马路。

　　在那之后两人就陷入了危险的潘多拉效应，试图揭开对方剩下的全部秘密。
　　再次拉榜，丛也的背影在宣传栏前高挑撩人，泡泡糖被吹起来再“啪”的一声破掉重新在嘴里嚼。

　　她笑得正欢，因为季蔓用了一个月就让两人的名字在榜上紧紧挨在一起。
　　年级第一和第二。

　　她也笑自己太蠢，低估了同样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季蔓有多会伪装自己，她只是看着人畜无害，背地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她上钩。
　　不乖的女孩太有趣，她被钓的心甘情愿。

　　季蔓走到她身边，脸上还是纯洁如白纸的表情，校服上衣板板正正地系到了最上面的一粒纽扣。
　　“丛也，你说我能追上你就满足我一个愿望，”她目光灼灼如鬼火，“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那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天。

　　…

　　北苑霸凌风波后，两起事件的参与者都背了最重的处罚。

　　最头痛的是许伊白，她父母从事的都是和教育有关的事业，自己的女儿因为霸凌被无限期停课，不但工作受了影响，也不怎么出门和人接触了。
　　许伊白在当日凌晨的互联网上飙了句脏话，过了几分钟就删了，但还是被有心人看到后截了图。

　　最轻松的就是季蔓，她爸生病住院，她上一天学就多一天的开支，现在不上学了，又省了钱又有时间好好在医院照顾她爸了。
　　她对父亲的感觉和丛也有相同也有不同，主色调都是恨，但她的又多了愧疚。

　　因此停学后她又找了两个兼职，都在学院路。
　　学院路客流量大挣得多，虽然免不了碰到放学来消费的同学，但她不在意这些。

　　这种不在意是她和丛也在一起之后练就的，丛也对任何事都是这种无所谓的屌样，久而久之她也被传染了。

　　提到丛也，她反而有点抬不起头。
　　这事是她自作主张录了视频发酵，如果丛也知道她是在拖许伊白下水，肯定要骂她笨，用自己的学业玩这种把戏。
　　她只觉得自己欠她，这次算还了。

　　“呃……我的那杯什么时候好？”

　　思绪被客人打断，季蔓拿着搅拌棒的手停了下来。
　　调整好表情后她微笑张口：“噢噢噢不好意思女士，您稍等，高峰期我们做的有点慢，不过马上就好了。”

　　她的赔笑只让客人的表情更跋扈，冲她白了一眼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句“服了”，随后就走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这种客人常有，季蔓只是理了理卫生帽就继续开始干手头的事了。

　　店门口的欢迎铃声响起，她随其他店员机械地说出欢迎口号，手里的奶泡和咖啡液渐渐融化在一起呈现诱人的颜色。
　　没抬头，只听到高跟踩地砖发出的清脆声音，那声音轻盈规律一直到她所处的吧台前面才停止。

　　“您好，点单的话移步……”季蔓说了一半，抬眸看了眼走过来的女人。

　　是许伊白，她瘦了不少，头发在后面盘成一个蓬松的结，衣服是一丝不苟的纯白。
　　她还是化了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你几点下班，我们聊聊？”许伊白单刀直入，把手提包放在吧台上。

　　季蔓把搅拌杯里的东西倒进一次性纸杯，眼神没再看她：“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吧。”

　　许伊白像是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饶有兴趣地把手肘撑在台面上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她的眼球很黑，隐隐发亮，碎发飘了下来。

　　“季蔓，我要没耐心了，你做这些丛也不会念你的好，但我绝对会记住这份恨，你让我没学上，我就有办法让你丢了工作。”

　　杯盖终于被盖上，两人在店里的喧闹中对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