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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话说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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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尘?青尘?”雨青尘恍然回神,看见了安和郡主正小心翼翼地唤着他。
“……无事。要去府上坐会吗?”雨青尘语气温和的问道。
“不了不了。”安和郡主摆了摆手,“你知道的……云花扬不会想见我的。”
雨青尘便也没有再劝,虽说他其实心底里是希望能再与安和郡主多聊会的。
安和郡主在北疆待了也有三年了。三载未见,虽有书信通达,但仍有许多趣事可说。
送完人,马车回府。
雨青尘见雨停了,便让人卷起帘。
湿润的气息涌了进来,将他卷入那沉沉浮浮的江南梦中。
与云花扬、安和郡主的相遇,属实是一个意外。
但经年沉淀,如今想来仍是趣事一件。
那时,雨青尘年方十七,中了解元,整个小镇的乡亲邻里都很是开心,因他孤寡一人无长辈,便聚众人之力办了场席,给他欢庆送别。
雨青尘少时还喜欢穿红裳,红艳非凡,翩若惊鸿,映得满堂生辉,须知少年拏年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也曾潇洒不羁,有人疑他文才不实,他便宴上饮酒三壶,挥毫作诗三首,出口成章——
才子挥毫泼墨间,诗成惊世艳无双。那是一纸的风华绝代,满篇的锦绣文章。
堂上无人不惊,无人不服,他却不屑再与人虚与委蛇,甩袖而去。
不料才走至门外,屋檐上掉落一团黑影,将方才还潇洒轻狂的少年郎吓得手中酒壶跌落,连退数步撞了柱。
“谁!”雨青尘吓得惊魂未定,拔剑而出对着那团黑影,强压着声音中的颤抖。
那团黑影踉踉跄跄爬了起来,蒙脸的黑布也在先前翻滚中掉落了下来,露出清秀的女子面庞。
“呜呜呜!好疼好疼……我并无恶意!别、别着急……”女子一脸吃痛的神情,揉着自己的肩膀可怜兮兮地望着雨青尘。
“擅闯民宅,你随我去衙门走一趟。”雨青尘仍将剑尖对着女子,谨慎地慢慢走进,如此沉声说道。
“别!别!我还要脸的……”女子吓得慌忙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没偷的!我不是小贼!我只是闻着你们这儿很香……很好奇……就偷偷过来看看……”
“那你大可以从正门入。”雨青尘冷声道,“莫要狡辩,随我去衙门。”
女子仍不迈步,倔强地抬起下巴,“不能去!本郡……我真的没偷!我就是饿了想吃东西!从正门入的话我爹爹就会知道我大晚上不待在家里抄经文,反而溜出来寻吃的……我会被打死的。”
她的眼眸随即蒙起一层水光,泪珠挂在眼角欲掉不掉,语气可怜又软弱:“这位哥哥……你就行行好吧……我们有事好商量,绝不要轻易伤了和气,对吧对吧……”
“……”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皎皎空中孤月轮,清辉洒满人间。
清酒一壶,几盘菜碟,两人坐在屋顶,少女满足地大口享用着手中的大肘子,还不忘含含糊糊地说道:“雨兄,今日……江湖……相逢即是……缘,来日我必然……”
“……吃你的,别说了。”雨青尘没听完就已经听不下去了,眼神带着无语看着少女,“堂堂郡主大人夜行十里跑来隔壁镇上偷菜吃……真是……”
可怜雨青尘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
“唉……我爹爹管我很严,不许我吃这个吃那个,不许我到处跑、到处玩,要我和那些京城里的娇娇小姐一般,可我又不生在京城,也不长在京城,哪能相同?终究是强求不得的。”
“你觉得我做的对吗?”安和郡主转头问道。
雨青尘一席红裳,一腿曲起,一腿半伸,清风掠过他的衣角与发梢,凭空生出几分潇洒不羁。
“郡主大人自己从心就好,问我作甚?我难道就与旁人不同?”雨青尘垂眸看着碗中清酒,轻笑道。
“那自然是的。雨兄,经今晚一事,我就发觉你是我一生难遇的知己,高山流水遇知音,乃我三生有幸!真是感激涕零……”安和郡主用手帕擦了擦手,随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塞入嘴中。
“……吃你的,别说了。”雨青尘捂脸别过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北疆人都这样的吗……”
“唔?你还见过别的北疆人?”安和郡主猛然扭头一脸感兴趣地问道。
无他,这里是烟雾十里、杨柳青青的江南,北疆人都住不惯,所以见到了北疆人,大概率只能是随着宋王南下的北疆人,那大概率也就是安和郡主认识的。
“嗯……一面之缘,要听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雨青尘眼底泛起笑意,冲安和郡主挑眉道。
“快说快说……”安和郡主眼眸猛然亮起,二话不说就蹭了过来,“给我也倒一碗酒先……”
雨青尘给安和郡主倒了碗酒,又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咳,这要说道前几天,我去城里赶集,想着近日新话本出了,顺道买些回去,就去书铺。”
“结果那个新话本只剩了最后一本,另一个人,唔,就是那个北疆人,不过他生的一点也不像,蓝裳黑衣,像是个小公子。”
“哦!我知道是谁……嗯你先讲,讲完我再同你说。”郡主一脸感兴趣地盯着雨青尘,连菜也不吃了。
雨青尘将剩了半碗的酒通通倒入嘴中,勾起唇角,眼睛发亮,望着天边高月,语调懒散,“他也想要那个新话本,我们就在那里争,本来只要三百文的,我们两人互相抬价,一直抬到了七百文去。”
“结果还是没说通,我们一直抬到了二两银子去,然后才发现这已经太亏了,但是又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就一直僵持着……”
安和郡主也将碗中酒饮尽,“好淡的酒。那之后呢?你们谁买到……诶谁在叫我?!”
“夜雨桐!夜——雨——桐——”
这呼声太嘹亮,不知有多少人家听到,还能听见屋檐下人们的喧闹声,安和郡主的脸瞬间通红,气得起身狠狠一跺脚踩碎了一片瓦,“那小子毁我一世清——”
雨青尘眼疾手快把她拉了下来,“你疯了?本来他就在寻你,你还站起身来给他看呢,还不快走?”
安和郡主气得话都不利索,一句又一句毫不重样的粗俗的骂人话语从她嘴里细细碎碎吐出、散到风中。雨青尘拉着她的手腕,在屋顶间跳跃腾挪,月光照耀他们的身影,听得纵马声渐渐远离。
“呼——雨青尘!你慢点!你的酒我拿不住的!”安和郡主喘着气压声道。
“拿不住我就不帮你了!我就带你去衙门让你被你爹打死!”雨青尘也喘着气,带着安和郡主从屋檐上几步跃入一个寂静幽深的小巷。
“呼、呼……吓死我了……”安和郡主倚着墙,几乎脱力。雨青尘也累得没力气说话。
“刚刚那个混账小子……跟那日来和你抢书的,就是同一个人……你瞧,多混账……”
“嗯……听,听出来了……”
大抵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才都缓了过来,倚坐在小巷的墙边。
“我才发现呢……今晚的月光真好看。”安和郡主无端感慨道。“北疆的月光和江南的月光不知为何是不一样的,北疆的月光是冷的,像刀子,冰得人发颤。今儿的月光……反而朦朦胧胧的,像是……我床上的纱帐白帘。”
“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雨青尘也感慨了一句,“你不是说你父亲抓你读书抓的很严吗?怎么颂月时一句诗都念不出?”
“唉呀……我实在看不来那玩意,勉强应付就不错了,想要我素日里也提起,就太过分了吧。”安和郡主不满地嘟起嘴抱怨道。“诗里有万里山河,词中有千般风流,怎就看不来了?”雨青尘语气轻松地说道。
“我连名字都是与诗沾边的呢,我父亲在我幼时会识字后就告诉我,我的名字是看着一句诗取的,叫‘风传花信,雨濯春尘’*,好听吧?”
“你说好听就好听吧……”一讲到诗词,安和郡主就变成了兴致缺缺的模样。
“你打算如何?你父亲既然都派人寻了过来,你迟早要回去挨骂的。”雨青尘问道,眼底泛着笑意,“这我可帮不了你。”
“唉呀……”安和郡主一脸壮士赴死的壮烈神情,“不如何,能在外面待一会就是一会。也不干你的事,雨兄今日助我良多,完全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小女子恨不得结草衔环,拜为再生父母……”
“一会儿不见郡主,郡主大人便连父母都要多了?”一道含着笑意的少年声音陡然插入。
安和郡主吓得浑身一啰嗦,而雨青尘猛然扭头,他们竟然都没察觉,有人脚步无声,早已斜倚在小巷拐角墙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少年蓝裳黑衣,腰间配把长剑,束了一个高马尾,风气英秀,英姿洒落,眉宇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