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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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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总算是结束了,赵铭铮也拿到了他的判决结果。过失杀人,情节较轻,判处两年零七个月有期徒刑。
判决通过的时候,赵铭铮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憋了很久的呼吸顿时畅快了。他在被法警带下法庭之前抬头看向辩护席。
他那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总是显得有些冷淡的辩护律师在碰上他的目光时略一点头,一直目送他离开,让他心里莫名踏实很多。
他释然地微微一笑,慢慢转过头,却在即将离开大厅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人,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气质儒雅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衬衣和黑色长裤,双手插在裤兜里,黑色碎发偶尔被风吹起一两缕,整个人显得沉静又淡漠。
可他看向赵铭铮的眼神却是那么深沉,仿佛过去那些或意气风发的、或掺杂着咸涩眼泪的岁月,全都容纳在这一个眼神里了,让人觉得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会不由自主地自心底泛起一股酸涩。
赵铭铮也不例外,他的眼眶当即就红了,使出浑身解数才控制住自己没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那青年眼神牢牢地锁在赵铭铮身上,明明眼睛里的潮水轻易就能倾泻而出,到了脸上却只有一个淡淡的微笑。
像黑夜里的一盏小夜灯。
他看着赵铭铮轻轻说了一句话,人太多赵铭铮没听清,但他能很快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说:好久不见。
赵铭铮猛地把脸转开了,死死咬住嘴唇,堪堪把眼泪困在眼眶里。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年轻人过不久会来看他。
赵铭铮的预感很准,他被转到监狱一个星期后,那人就来见他了。
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在玻璃那边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双长腿曲起,姿态放松,脸上带着久违的笑。
赵铭铮在玻璃另一边坐下,抬眼就看见青年在笑,伸手拿起话筒,想要说话,眼泪却抢在他的声音之前夺眶而出。他透过泪眼,颤抖着叫了一声:“辰哥。”
杨辰枢的眼睛里也有碎光,低沉温柔的嗓音通过话筒传过来有些失真,却是实实在在地落在赵铭铮心上:“小铮,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小哭包赵铭铮,第一次见他他就在哭。
两个人很早就是邻居了,但其实是杨辰枢先住进那栋楼的。
十二岁那年,旁边搬来了一户人家,那家有个十岁的小男孩,转到了附近的小学,一家人才搬到了这里。
小男孩是哭着被父母硬拽进新家的,哭喊的声音很大,刚刚从小学毕业的杨辰枢本来是要用假期补觉的,被这一嗓子惊醒,打开门一看,那个小男孩双手扒着门框,死活不进门:“我不要我不要!娇娇已经答应当我老婆了,她还在等我呢,我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小男孩的妈妈是个漂亮又泼辣的女人,一手揪住儿子的一只耳朵,又不敢下狠力气,气急败坏:“小小年纪你哪来的老婆?!不是早就跟同学说过再见了吗?我告诉你啊,我可是受够你了,再这么闹这星期没有零花钱!”
孩子爸显然是一贯不参与母子之间的战争的,默默把妻子另一只手上刚买的一袋子生活用品拿进了屋,把一大一小两双拖鞋放在母子俩脚下:“快进屋吧,在家里随便你哭,在楼道上当心吵着邻居。”
“我就是有老婆,爸,难道只许你有老婆?!”
杨辰枢看着那小男孩哭天抢地,一口一个老婆,有些好笑,又有些于心不忍,回家从自己房间拿了个士力架,在小男孩被父母拉进家门之前递了过去:“别伤心了,你在这里也可以有很多好朋友的。”
十岁的小孩子总是很好哄,尤其是面前这个看得出有些缺心眼的小男孩。男孩看见了士力架,打了个哭嗝,瞬间不哭了,只剩眼泪还摇摇欲坠地挂在大眼睛下面。
刚见面不太好意思,小男孩愣了一会才接过士力架,但是没有马上撕开,带着抽噎小声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杨辰枢温柔地笑起来,那笑容非常有亲和力,“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其实不怎么怕生人,而且眼前这个哥哥很好说话的样子,马上就在杨辰枢面前放飞自我了:“我是娇娇的老公!”
“好好说话!”男孩的母亲在她脑袋瓜子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我、我叫赵铭铮。”男孩捂着被拍的地方撇了撇嘴,又冲着杨辰枢露出灿烂的笑容,吹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泡,顿时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母亲看着自家儿子终于正常了,对这个礼貌又好看的小伙子充满了好感,感激地笑笑:“谢谢啊,臭小子不懂事,吵到你了吧?你是隔壁家的孩子吧,叫什么呀?”
“我叫杨辰枢。”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要进来喝杯果汁?”
“不了阿姨,你们刚搬过来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添麻烦了。”杨辰枢规规矩矩地道了个谢,屋里他妈喊了,这才回去。
赵铭铮妈妈看了看邻居家的门,又看看自己儿子,对比可谓是十分惨烈了,恨铁不成钢地将人一把拽进屋里:“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都是儿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从那以后,两家人都慢慢熟了,赵铭铮家是做生意的,而杨辰枢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师,两个小孩子一个是个混世魔王,成绩稀烂;一个整个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常年霸占年级前几名,已经准备报市里的重点初中了,赵母看着哪哪都喜欢。
赵铭铮更是从相识没几天起就天天黏着杨辰枢,在他眼里,杨辰枢处事得体,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从来不跟人急眼,是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第一个对他这么友好的人,不由自主想跟他亲近,没几天就三句不离“辰哥”。
赵母看着儿子和隔壁小孩玩的好,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就时不时在赵铭铮耳边念叨,让他多跟杨辰枢请教一下学习上的问题。
赵铭铮本来是很讨厌学习的,杨辰枢也很少跟他提起学习,只是带他一起看各种各样的书。杨辰枢父母都是老师,家里有很多书,包括他自己都已经有一柜子的书了。杨辰枢上了初中后,两个小孩经常一起在杨家写作业,赵铭铮小学生作业少,且没几样是认真写的,草草了事后就去杨辰枢的书柜前转悠。
久而久之,他明白了杨辰枢身上那股内敛淡然的劲是哪来的了,奈何两人天性就不一样,他有心想学成杨辰枢那样,却往往东施效颦。
杨父发现了这一点,告诉他每个人的个性是不一样的,别人那样很好,但是自己这样不一定就差。杨辰枢这样沉敛的人可以靠书本变得更加理智而有风度,赵铭铮这样活泼的人通过丰富学识可以变得更加坚韧而富有正义感,无论哪种都是很好的性格。
于是赵铭铮开始对自己的学习上心了,并不是想要年级第一的头衔,而是认识到了独立思维的重要性,成绩慢慢提升,几年后考到了和杨辰枢相同的高中。
他的高中生活刚开始,然而杨辰枢已经在准备高考了。那意味着不久后杨辰枢会考到很好的大学,也就会去到很远的地方,以后就很难见到他了。
十六岁的少年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稍微有点病态的占有欲,一想到辰哥以后可能会认识别的什么人,在他那更大的世界里说不定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听说大学里还会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辰哥这么受欢迎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追。
杨辰枢察觉到了赵铭铮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但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这几年赵铭铮的父母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很少管他了,只是一个劲让他好好学习,当年的小哭包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长开了,四肢有了少年的力量感,脸上的轮廓比以前锋利了许多,是个开朗又温暖的小太阳,把他的生活照得熠熠生辉。
可是自从升上高中以后,在自己忙于学业的过程中,他开始长时间地盯着自己,话变少了,也不怎么笑了。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只说高中压力太大了有些不适应。
杨辰枢看着赵铭铮日渐消沉的眼睛,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刺着他。
有一天,赵铭铮饭卡落在了他那里,他们一个学校,送个饭卡也不是麻烦事。当他来到赵铭铮班上时,他看见赵铭铮正站在走廊上听一个女生说话。那女生很漂亮,家庭条件很好,正红着脸给赵铭铮递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杨辰枢已经十八岁了,自然看得懂是怎么回事,一贯理性的大脑还在思考怎么办,两只脚已经走上前,让他叫走了赵铭铮。
他看得清楚别人对赵铭铮的心思,当然也看得出自己的心思,他从来都是个清醒的人,没费多少功夫就理顺了自己那天心里的不爽是因为什么,难的是如何处理这样的感情,而且他也已经明显感觉到他和赵铭铮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了。
这样的事情他在学校里还碰到过好几次,但是高三时间紧,他没那么多空闲来考虑太多,于是就这样一直压着、拖着,直到赵铭铮暑假看见了他的清州大学录取通知书。
人是那个优秀的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学的又是临床医学,在清州这种一线城市,赵铭铮几乎都能看见自己和他越走越远的结局。他知道自己不差,分科后他都已经被分到重点班了,他明白真正让他难受的是遥远的距离带来的所有未知。
偶尔发挥失常的卷子再也找不到地方藏;父母坚决抵制的推理小说不会有人偷偷买给他当生日礼物;放学后屁颠屁颠去那人班上找他一起回家的日子也彻底结束了……
最近的交流越来越少,而现在,已经连录取结果都不愿意告诉他了。
杨辰枢确实是没有告诉赵铭铮录取结果,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一下子要分开那么远的距离,视线里不能时时刻刻都看见他,这也让他非常不知所措。
父母都去参加同学会了,赵铭铮不说话,家里变得一片死寂。这样的安静让杨辰枢感到难以呼吸。
“小……”他刚想说话,赵铭铮已经将他按倒在沙发上,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管是身高还是体型,赵铭铮跟杨辰枢比显然是吃亏的那一个,而且年纪又小,所谓的一个吻不过是颤抖着把自己的唇压在了杨辰枢的唇上而已,却透着疯狂和蔑视一切的胆魄。
他想,杨叔叔说的勇敢是不是也带了这个意思,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不计后果地做事了,扪心自问这是他几年来做得最过火的事,但是他绝不后悔。
杨辰枢一动不动地任他压着。他是被吓了一跳,但并不想粗暴地对待赵铭铮,在他眼里能找到的不是抗拒,而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赵铭铮的这个举动,他心里的某块石头突然就落了地。
赵铭铮在杨辰枢身上趴了很久,久到杨辰枢手脚都开始发麻了,终于松开了唇,把眼睛抵在杨辰枢锁骨的位置。
“小铮……”杨辰枢想要抬手摸摸少年的头,抬起的手却在下一秒愣在了半空中。
赵铭铮在哭。
杨辰枢记得,赵铭铮从上了初一就不怎么哭了,唯一一次还是杨辰枢打篮球把手腕摔骨折那次。而现在赵铭铮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哭得浑身颤抖,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还吹鼻涕泡,是那种把哽咽硬生生从喉咙口压回去的哭。
杨辰枢皱起眉,叹了一口气,把温暖的手心放在赵铭铮背上,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两下:“小铮,看着我。”
赵铭铮呜咽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了。
既然小哭包不想看他,杨辰枢也不勉强,尽可能压抑着心跳,让声音平稳些:“对不起,我不告诉你录取结果就是怕你这样,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想清楚怎么面对你。你这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赵铭铮肩膀抖了一下,哭声变小了,后颈泛红。
杨辰枢继续说:“我为什么突然知道了,你不好奇吗?”
“为什么?”赵铭铮声音还带着哭腔,因为脸还埋在杨辰枢肩膀上而有些发闷。
“我从填报志愿的时候才意识到的,突然想到不久以后我们就要分居两地,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报哪所大学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父母很早就给我定好了。你挺能闹腾的,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也一直不清楚……你对我怎么想的。”杨辰枢说。
听闻此言,赵铭铮猛地抬起头,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现在他不仅后颈红了,整张脸也是红的,白嫩的脸因为哭过还留有潮气。
对方没有揍他,也没有推开他,还说了这种话,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小爷那时候脸皮也不厚,事情干都干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跟杨辰枢吼:“现在你知道了?!我他妈憋了那么久……丢人死了!”
杨辰枢笑着将他搂进怀里,很温柔地用指腹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又郑重地低头在他唇上回了一吻:“这要是丢人的话,我就跟你一起丢了。对不起,你这段时间快难受死了吧?其实我看着那些小学妹给你送信也挺不舒服的。”
赵铭铮平静了不少,能好好说话了:“你也知道不舒服。我怕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不在你跟前看着你,万一你以后回来又带别的人回家,就像……”
“就像当年带你回来一样?”杨辰枢一语中的,安抚性地揉着赵铭铮的脑袋,“以前说不定会,但现在……没那个心情了。”
“你就是有心情也不能!”赵铭铮一下子坐起来,恶狠狠盯着杨辰枢的脸,指着他的鼻子,“你敢带,我就一拳一个,连你也揍!”
“揍得过吗就在这吹牛。”杨辰枢哭笑不得,眼看小哭包又要炸毛,赶紧把人按住了,“好好好,我保证,走了我也只带你回家,见再多人我也不给别人士力架。”
赵铭铮安分了,上一秒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下一秒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下个学期杨辰枢能回来几天。杨辰枢没打断他,只是看着他的小哭包一脸满足,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有了落脚点,那不是一般的踏实。
后来的一个学期,基本都是杨辰枢放了节假日就马不停蹄赶回来。赵铭铮选了理科,对付各科都游刃有余,见了面不想浪费时间问杨辰枢题目,花样百出地拉着杨辰枢到处玩到处吃,总能用最低的成本享受到最高质量的服务,有点奸商的样子了,不枉天天在家里耳濡目染。
见不着面的日子就天天打电话,把对方的作息摸得明明白白。杨辰枢不在,赵铭铮又逐渐跟父母沟通脱节合不来,越发叛逆,直接搬到学校去住宿舍了,学校不让用手机就偷偷摸摸给杨辰枢打电话,周末出了校门就大大方方地视频。
赵铭铮果然没有猜错,杨辰枢到了大学确实很受欢迎,但是杨辰枢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不再像暑假前那样疑神疑鬼。由于他俩的关系没有公开,在学校里他自己还是经常收到那种信,他每次都拒绝得非常明确。
受女生青睐可不代表受男生欢迎,成绩好的班级也有渣滓。随着年龄增长,赵铭铮骨子里不受约束的那种性格越来越明显,见惯了杨辰枢那样的风度翩翩,对于班上个别人的作风就十分看不惯。赵铭铮没有刻意跟对方发生什么冲突,他觉得这很没有必要,只有脑袋空空如也的人才需要通过争执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这是杨辰枢和杨父告诉他的道理。
这样的态度在对方看来就是明晃晃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偏偏这样成绩好但心不一定干净的人也不少,又喜欢拉帮结派,重点班的老师以分数判别人的高低,赵铭铮在学校里也没有特别好的朋友,孤身一人面对学校里大大小小的糟心事,也没有告诉杨辰枢。
有了一个辰哥,这些小虾米算什么东西?
原本一切都该这样安安稳稳的,变故发生在寒假杨辰枢回来过年那几天。
两个人不是没想过把他们的事告诉父母,但是虽说杨辰枢已经上了大学,又是个成年人了,但是赵铭铮不是这么回事,且两方家长也不一定能接受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的事情,打算再过个两三年再说。
结果赵铭铮的十八岁生日还没等到,先等来了一场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