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78章 乌衣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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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位于申市的中央，这本应是繁华聚集地，却在喧嚣中独辟一处，与外世隔绝开来。此处是明家世代聚居之地，近年来虽多有修缮，却依旧保持着古明清时期的建筑风貌，明家的祠堂、藏阁、书楼均位于巷中。
外面是林立的高楼大厦，金融风暴不知刮了几个来回，乌衣巷中却风雨勿进，安静恬淡地犹如世外桃源。
虽为政府的文保建筑群，乌衣巷却为私人住宅，除却每年当中那么几天向游客开放，其余时间这个地方都是谢绝参观的。
如今，明家的子弟已分散在世界各处成为了各行各业中的精英，而宗族中的长辈们却依旧守在此处，保存着明氏一脉的联系。
贵客盈门，身为族长的明启湛在茶室亲自招待。大儿子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
明家人甚少这样无状，明启湛不由蹙眉。
“父亲，云穗回来了。”大儿子喘着粗气说。
明启湛的手一抖，茶水从杯子中翻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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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穗点了炷香，在满墙的祖宗排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侍香的族中长辈从她手里接过香去插进了香炉中。
祠堂中，明穗双手合十，跪坐在蒲团上忏悔自己多年来的罪过。从她与明氏断绝往来起，如今已过了三十余年。这些年里，只有在报纸和网络上，她才能得到些关于明氏的消息。
她自幼随父亲在乌衣巷中长大，对明氏陈旧腐朽的封建宗族亲源感到无比厌恶。成年后，她经过父亲的允许北上求学，在学校里毫无意外地被樊正川所吸引。
樊家看重她书香门第，明氏却嫌弃樊家满身铜臭，于是她不顾反对嫁给了樊正川，从此与明氏再无往来。
明氏教她诗书礼仪，她亦习得琴棋书画，可在从商的樊家看来，这不过是没事的消遣，跟听场演唱会、看个话剧没什么区别。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前那个完美无缺的爱人变得一无是处，而她却已失去了家族的依仗，变得如同无根的飘萍。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听懂了父亲曾教给她的“家族”与“延续”。
“你回来啦！”明启湛站在祠堂的门口，负着双手看着明穗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明穗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睁开眼睛后泪水滴落：“父亲，我错了。”
“说一说，你错在了何处。”明启湛问道。
“是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明穗没有看他，背着身回答。
明启湛堪堪跨过门槛的脚骤然收住，没有落进祠堂又收了回来，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看你自己尚未想清楚，那你便在这儿多想几日吧！”说完后，扭头离开。
第四日，明启湛再次来到祠堂，明穗已换了身朴素的衣服，正在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清洁地面。供台上放着新鲜的水果，檀香袅袅，青石砖的地面黑亮可见。
“父亲。”明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接着惭愧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你这几日想明白了没有？”明启湛问。
明穗没有回答，紧张无措地紧攥着手里的抹布，将嘴唇咬得不见血色。
明启湛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是迈过门槛走进祠堂，坐在了太师椅上。
“我仍旧记得你第一次带樊正川回家时的情形。他穿了一身料子极好的西装，款式是杂志上国外高级品牌的最新款。礼物装了整整一车，什么限量版的手表、钻石的胸针、鳄鱼皮的皮包应有尽有，却没有最基本的尊敬和礼貌。他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声‘伯父’，眼底却傲慢得不可一世。我想他可能你一样，觉得我就是个迂腐守旧、冥顽固执的老头子。
“可当第二日我与他父亲见面时，裕国先生对我回礼的清代红釉梅瓶摆件喜不自胜，他对我不但恭敬，甚至还有些曲意逢迎。这时我终于看明白了，樊家其实并不喜欢我们明家，也并不在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他们看中的是明氏能给他们带去的那些实质性好处——那些古董、字画、玉器，还有门第和声望。”
“正川爱我，却不爱我的家人。樊老喜欢我的家族，却并不喜欢我。”明穗轻轻地笑了，自嘲地说，“原来父亲你早就看透了一切，而我却一叶障目。”
“这并不是你的错，孩子。”明启湛站起来，走过去伸出他苍老遒劲如树皮般的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明穗的头顶，“是我不够耐心，我本该给你讲的更清楚一些。”
“不，”明穗在他的手下摇着头，“那时的我听不进任何的话，只会觉得是您想把我困在这条空荡荡的巷子里。父亲，我错了，是我看错了人。”
“明氏原为明朝大族，明末时期，战乱频发，先祖举家自北方迁至此处，繁衍生息。祖上荫蔽，明氏百年间枝繁叶茂，子弟遍布世界各处，从商、从政、从医……各行各业的精英不计其数。明家有很多古老陈旧的东西，古董、字画、收藏，但思想却从不陈旧。你作为女子可入祠堂、可进族谱，并曾被我亲点成为下一任族长就是证据。
“旧树亦能萌发新芽，但你却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我与宗族中的长辈苦苦守着乌衣巷这一方天地。叶落归根，乌衣巷便是明家人的根。无论你行至何处，家族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无论你做了什么，家族都可为你遮风挡雨。你在申市的文玩鉴赏、书法绘画领域无出其右，并非是因为没有人比你更懂、比你更强，而是因为你是明氏的女儿，你自小将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看作寻常，甚至平日里见的、用的比他们的藏品更好，这就是你的底气。”
明启湛说完，明穗闭上眼睛，绝望而又愧疚地匍匐下去，哭泣着说：“父亲，我错了。”
她在祠堂里哭了很久很久，多年的形单影只、孤立无援涌上心头，两个孩子因她之故仍在漩涡中苦苦挣扎，而这些本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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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穗的房间依然给她留着。三十多年没回过家，这一天，明穗睡得分完香甜。
清晨的鸟鸣自窗口传来，明穗从床上起来，一夜无梦，神清气爽。推开窗子，父亲明启湛正在院子里打着五禽戏，呼出的热气像一条喷射的火龙。
日子仿若又回到了年少时。明穗裹紧肩上的披肩，搓了搓手下了楼。
早饭是一贯的清粥小菜，味道却与别处的有着轻微的不同。她已多年没尝过这个味道，吃得比平日里多了些。
“慢些吃。上了年纪，对消化不好。”明启湛嘴上说着，却又笑呵呵给她添了一勺。
“母亲呢？”明穗放了筷子，“我回来这些天，竟一次都没见过。”
“跟她的老姐妹去旅游了，今天……”明启湛算了算说，“今天应该在意大利。”
明穗听得目瞪口呆：“她去国外旅游啦？”
“对，自由行。已经出去十多天了。”明启湛笑着揶揄，“你看，我说过我们家并不是一味的因循守旧吧？”
明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想起：“哦，对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明珠给她的锦盒，打开之后递给了父亲，“这是您给明珠的袖扣吧？”
“小明珠啊！”明启湛擦了擦手，接过锦盒后拿出袖扣，别在了袖口上，“她把这个给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原来真是父亲送的。明穗心下更安：“并不是她。她求我来见您，希望您能救救她的哥哥。”
“哦？明镜出了什么事？”明启湛听到那个“救”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不由心中一紧，放下了筷子。
“樊正川在帝都动了手脚，明镜的资金链快要断了。”明穗问，“您有没有相熟的企业，可以帮助他暂度难关？”
“这都是小事儿。”明启湛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过了好半晌，他紧皱在一起的眉毛和脸上的沟壑一起舒展开来，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山不容二虎，正川在昌源终究是不成了。便是为了昌源的未来，也不该再如此下去。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来想办法。”
隔日，明穗没再见到父亲。族里的亲长告诉她，父亲北上去了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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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建国起，帝都便是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改革开放后，申市虽逐步取代了它在经济方面的地位，但政治地位却永不可撼动。
帝都是卧虎藏龙之地，提笼架鸟的大爷可能是个身家百亿的富豪，跳广场舞的大妈也可能挂着勋章登过城楼。
不巧，明老爷子在这城里熟人不少。
是夜，樊老爷子亲自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送上车，刚一进门，就听到楼上传出巨大的声响，秦女士发出惊恐的尖叫。
“又怎么了？”樊老爷子气急，若那里面的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此刻势必已呵斥过去。
“王老走了？”樊老太太迎上去，满面担忧。
“走了。”樊老爷子在沙发上坐下，抱着他那搪瓷茶缸叹了口气，“也只有明家的那位请的动这尊大佛。”
樊老太太凑近给他添了热水，好奇地问：“王老都说了些什么？”
“说两个都是樊家的血脉，劝我当断则断。”樊老爷子朝楼上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扼腕长叹，“我这辈子就得了正川这么一个孩子，如何能断啊！”
他知道从小宠坏了这个儿子，纵得他眼高于顶、无法无天。为了自己痛快，心冷起来连自己的爱人和骨血都不惜伤害。其实论起能力来他并不比明镜要差，可就是霸道蛮横、独断专行，极易被人利用。
“本想着把他放在身边会好些，可你看看，如今竟闹得王老前来说和。”樊老爷子说到气处，不由捶胸顿足，“王老说明镜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一朝功成将不止是昌源的功臣，这些我何尝不知，可我若帮了他，正川将来怎么看我这个父亲？”
樊老太太看他气得喘不匀气儿，轻轻的为他顺着背安慰：“正川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樊老爷子咳了两声，摆了摆手：“我这个年纪还有几天好活，总不能临了还让正川恨我。”
“那明镜那边……”
樊老爷子也是苦恼，捏了捏眉心：“算了，我再想想。”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轻轻的“啪嗒”一声。
樊老太太从沙发上站起，仰头喊道：“谁在楼上呢？”
“奶奶。”樊明曦从角落里探出头来，“你看到我姐了吗？”
“明月啊！”樊老太太松了口气，“你去花园里看看她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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