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寒石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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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师太如今年过鲐背，多年前便一直隐居寒石潭悟道，至今看不破红尘。
她的一生其实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大家闺秀的小姐爱上了家里的长工，却不得不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富贵人家留学归来的少爷。
后来战争爆发，长工不知所踪。多年后，她已为人母，无意间得知丈夫暗中资助、被其盛赞为当代“赵子龙”的将军阵亡在了刚刚结束的战事中。
她翻看报纸，长工那张熟悉的脸赫然在目。
他骨瘦如柴，满身血污，脖颈上露出一节绳子，绳子上挂着的，正是她亲手为他绣的平安符。
于是她自请下堂，遁入空门送他往生。
深爱她的丈夫苦劝无果，为她在寒石潭盖了这间陋室。
星移斗转，暮去朝来，曾经朱门绣户的夫家早已衰颓败落，独子也在几年前离世，世间的羁羁绊绊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了她孤单一人。
年少时，她曾师从宫中的先生研习花艺。原不过是名门望族的小姐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手段，后来入了空门，反倒有时间研习精进，如今已成了古典花艺一派的泰斗。
明珠与她的结缘还是因为她心上的那株木香，她爱它，却在插花上始终不得其法，更妄论她的木香。因缘际会，一位国内的同行向她提及普禅寺的忘尘师太，她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拜会。
忘尘师太虽入空门，心却在红尘，听了她的故事后，答应了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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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器是日本经典的铜瓶和青瓷瓶，造型古朴，做工考究，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只是配她的木香，仍旧差强人意。
“过犹不及，适得其反。我之前给你说过。”师太把花器收回柜子里，在明珠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坐回椅子上。
明珠不以为意：“再慢慢寻一寻，我也不着急。”
“你……”师太用她失了光泽的苍灰色眼珠上下打量她，迟疑一下，说，“这次你来，比之前从容了不少。”
明珠正在倒茶的手一顿，茶水越过杯沿满溢出来。
她随手拿了桌上的抹布擦水，收拾停当后把杯子握进手心，想了想说：“我和他重逢了。”
重逢，多么浪漫而又充满天意的一个词，于她这里却充满惶恐和忐忑。
师太在蒲团上坐定，干涸如枯枝的手指一粒粒数着那串念珠，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点了点头：“那很好，此为缘分。”
明珠苦笑着摇头：“您有没有想过，若当年的将军仍是个长工，他是否有力量与您的夫家抗衡？”
师太手指一顿：“你是说，当年的事还没有结束？”
“我不知道，不过这么些年一直风平浪静，我希望是他放过我了。”明珠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直冲眼眶，“但樊先生是个疯子，疯子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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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日月。
明珠关了手机，大多数时间都在陪着忘尘师太参禅、插花，在她的指导下研习插花技艺，把什么沈朝什么花店都抛在了脑后。
日子清苦，但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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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是在明珠消失的第九日沉不住气的。
他收拾好行李，住进了普禅寺的悟道院。
天净小师父长年混迹于悟道院，念着师太的那两颗糖，很愉快地答应了给沈朝领路。
他踏着氤氲湿气抵达寒石潭，一眼便看到了菩提树下的明珠。
她身着一身白色的亚麻材质便服，把头发简单绾了一下用花枝随意别在脑后，坐在蒲团上认真摆弄着矮几上的树枝花草。
天净对这位漂亮的姐姐不怎么感兴趣，喊了一声“师祖奶”，高高兴兴地扑向了忘尘师太。
师太正托腮瞌睡，被这个小炮弹一下撞进怀里，打断了继续神游太虚。她笑容满面地把天净抱了个满怀，掏出两颗糖来满足了小家伙简单而又朴实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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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被天净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思路，下意识的扭头，与正在看她的沈朝撞了对眼，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她把手里今早新摘的花材放下，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过去带着窘迫站在了沈朝的面前。
“我来看看乌龟什么时候露头。”沈朝原本还有些生气，看到她后陡然没了脾气，余下的唯有无奈。他抬手扶着她的肩膀，低头柔声问，“想开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珠别开眼睛，红了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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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事不适合在佛门清静地谈，明珠把师太托付给可靠的天净小师父，两人去了后山。
西山是申市著名的避暑胜地，吸引了不少游客停驻，后山几家咖啡馆都是网红打卡点。
明珠随便选了一家，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
老板是普禅寺的一位居士，跟明珠也算认识，看她带人来本想调侃几句，察觉到盘旋的低气压后识相地闭了嘴，上好咖啡和茶就隐了身。
咖啡店里放着轻音乐，窗外的枝头有鸟儿在啁啾，最终是沈朝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以为科学家都是唯物主义者，听到宋容容说你在这儿还有些意外。”
“所以我没有成为科学家，最后变成了平庸的卖花姑娘。”明珠自嘲道。
“你并不平庸。”沈朝反驳，“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出色的人即便从头再来也能出类拔萃，Miss Pearl一直是行业的佼佼者。”
明珠笑着摇了摇头，选择了沉默。
话题在这里结束，沈朝嘴唇微抿，终于还是回归到了正题上：“你什么时候回去？我答应你，不再追问过去。”
明珠没有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一时难堪。她喝了口茶，把头扭向窗外，淡淡说：“我那时病得有些糊涂了，说的话当不得真，你忘了吧！”
沈朝在脑海中幻想过她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到她居然当面耍赖，眉头一皱，瞳色变得幽深：“你什么意思？”
“你认识樊明镜吧？或许也从网络上看到过我们俩的绯闻。”明珠索性破罐子破摔，她转过头看着沈朝，目光冷冷，咬牙嘴硬道，“都是真的，我们俩就是网上说的那种关系。”
空气安静得可怕，沈朝足足反应了十余秒才理解她的意思，一时匪夷所思，再次确认：“你的意思是，你跟樊明镜在恋爱？”
明珠不答。
“很好。”沈朝气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珠，你真有意思。”他站起来，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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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曲终人散，起码不会再一次面对痛苦。
茶凉了，明珠用双手紧紧抱住杯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绞痛。
富贵这两天大约就会搬出去，绣球似乎很喜欢这个朋友，应该会伤心吧！
沈朝的拖鞋一直不怎么舒服，给他买的新鞋在快递柜躺了一周还没来得及取，估计已经过了无理由退换期，只能送人了。
次卧一直空着也很浪费，干脆让装修公司直接设计成猫屋，绣球可能会更快乐一点……
明珠正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沈朝去而复返，在她错愕地眼神中坐下，身上带了淡淡地烟味儿。
“明珠，这么些年，我竟还不知道你有如此胡说八道的本事。”沈朝已经压住了怒火，他两腿交叠，闲散地靠在沙发上，勾起嘴角，摆在桌上的手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你若想赶我走，大可开门见山的跟我说，编出这样的谎话，反倒让我觉得你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
明珠默默听着，心下已有了些猜想，却依旧垂死挣扎：“我没有骗你。”
“没有骗我？”沈朝蹙眉，歪着头略带嘲讽地笑着问，“樊明镜是你的亲哥哥，你打算怎么跟他谈恋爱？还是说，你们兄妹俩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原来他都知道了。
明珠握着茶杯的手指一松，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血液潺潺流过心脏，麻木的指尖慢慢回暖。明珠扯动嘴角如释重负地笑着：“是容容告诉你的？”说罢，又摇了摇头，“容容不知道我跟樊明镜的关系，她知道的都是自己胡乱猜测的故事。是樊明镜自己告诉你的，”她忽然笃定，侧头疑惑地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在我搬进风悦园之前。”沈朝不打算继续瞒她，将之前的事和盘托出，“樊总请我到老城区的洋房喝了杯宋种。”
“宋种。”原来他从那时起就什么都知道。明珠摇头失笑，“那你想必也见过恐龙了？”
“恐龙？”沈朝挑眉。
“他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明珠脸上难得一见地闪过嘲讽，“关在客厅笼子里的，惯会说些好听的讨人喜欢，惹急了也会骂人。”
“原来它叫恐龙。”在她描述完后，沈朝想起了架子上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
“是啊！”明珠长出口气，自嘲道，“是不是跟我很像？”
笼中之鸟，以保护之名困囿一处，所有的喜怒哀乐在别人眼中不过是表演，供人赏乐。
“你……”沈朝看着她眼中的悲哀，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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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沈朝躺在次卧的床上，回顾这凌乱又毫无意义的一天。
他特意请了三天的假，收拾好一整箱的行李住进了普禅寺的悟道院，花20块吃了碗味道还算不错的素斋面，然后趁着天色未晚，又提着箱子灰溜溜地回了风悦园。
那一晚就如同梦境，走马观花地发生了，又如水中望月，不可再触及。两人的关系看似有了发展，实际仍在原地踏步。
但也有好事发生，至少他打赢了次卧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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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没有提让他离开的事儿，沈朝便厚着脸皮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心安理得的住着，顺便慢悠悠装修他那被水泡了的房子。
半个月后，明珠终于结束了她的鸵鸟之旅，从西山匆匆赶回，原因无他，她养在Miss Pearl的那株木香，快要死了。
在她两脚迈进店门的那一刻，一直负责照顾木香的小敏看起来几乎要碎了。
“明珠姐，我发誓一切都是按照你教的流程养护的，可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哗啦啦掉叶子。”为了这株木香，这两天她已经不知哭了多少回，两只眼睛肿得如同核桃，平日里小蝴蝶一样的美人变成了活脱脱一只悲伤蛙。
“你该早点儿告诉我。”明珠有些生气，但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又不忍心苛责。
“都怪我都怪我。”宋容容一手把小姑娘护在身后，“她前两天就想告诉你，我怕打扰你休息就没同意，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想到就连花圃的张伯都没有办法。”
明珠甚少看到她如此卑微，没再说些什么。她捡了几片叶子放在手心看了看，又捏了点土在指尖碾开，不由皱了眉。
“沈律师在办公室吗？”
“沈朝上周被叫回了律所，至今还没回来。”宋容容不知道木香跟沈朝有什么关系，被问得一头雾水，却还是老实说了。
那就应该不是他。
“你最近有没有跟樊明镜联系？”明珠忽然问道。
“你不会怀疑是我吧？”宋容容瞬间炸了毛，几乎要指天发誓，“自从去年我给它浇茶水被你警告后，我就再也没敢靠近过它！不信你调监控！”
明珠狐疑地眼神在她身上停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收回来：“倒是也没这个必要。目前看起来就是水浇多了，后期严格控制水量再观察看看。”
听到问题不大，小敏终于停止了哭泣，知道这份工作是保住了。虽然她到现在也想不通，明明都是按照之前的方法浇水，怎么忽然间就过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宋容容暗暗松了口气，跳到嗓子眼儿的小心脏终于落回了原处。
天知道为了完成樊明镜“叫明珠回来”的任务，她可是赌上了与明珠岌岌可危的友谊。Miss Pearl谁不知道木香是明珠的命根子，万一真有个万一，明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樊总的钱是真难赚啊！宋容容对他们三人间的关系又产生了新的好奇，本以为是狗血的三角恋，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堂堂樊总似乎成了明珠和沈朝的爱情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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