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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沼泽 ...

  •   不知不觉间,杜筠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极为奇怪的梦。梦里,父亲成了阿里曼中人,他串通同僚,怂恿太子。事败,咽毒而死。

      她在一身冷汗中醒了过来。

      不可能。

      她爹甚至没有去过西域。

      那阿里曼的毒,必是有人强迫他吃下的。全家都在等他回家,哪怕是一同流放,也算不得什么,他何至于赴死?

      一抬头,却见那舞姬面色蜡黄,精神不振,眼中带着血丝,面色复杂地盯着她,显然是一夜未眠。

      杜筠赶忙收起面上的表情,整理了思绪。两年来所寻求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且愈发清晰起来。她一想到这里,便按耐不住地有些发抖,迅速收拾了东西,赶着开城门的时辰便出城,赶往碎叶去。

      阿里曼背后究竟是一群什么人,与金龟袋又是什么关系,她必得弄清楚。

      在她自西门而出的两个时辰后,一骑快马加急自东而来。

      ****

      杜筠来时瞧过舆图。俱六城往张堡城有南北两道。

      若走南道,俱六距轮台百里,由轮台至张堡城又百五十里。算下来共约二百五十里。北道艰难,脚程却也差不太多,因而走的人极少,出俱六城,大多都是往轮台去。

      若是行路顺利,今日能在城门落下之前赶到张堡城。

      谁知到了城门口,见亦有人向西而行,前去问过,方知南北二道之间尚有小路可走。

      车里头,那一早上都没张嘴说过一句话的舞姬忽冷笑:“俱六城经轮台至张堡城,较之直行要多上近百里的里程。若是路上有什么耽搁,今夜便无法入城。你忙着赶路,竟连这功课都不做?”

      “竟相差有百里之远?”杜筠知道官道绕远,却也不知要多上这许多。

      舞姬道:“若想快些,直走便是。这条道我来时走过,算是坦途。”

      前头有坦途却未设官道,偏要绕行,说来有些古怪。但轮台接上自西州而来的白水涧道,如此扼住了自东往西的要喉,若是因此而设在了西南,也算说得过去。

      只是这舞姬今日如此好心,反倒教她生疑:“你为何帮我?”

      却听那舞姬道:“姑娘昨夜与我说那些话,是肺腑之言。我想了一夜,觉得姑娘所言也并非没有可能,想去寻摆渡使问个明白。”

      杜筠不言。

      崔四怎可能会说实话。但她既生了疑心,自己调查阿里曼,她或许能帮上自己。

      她自伊州以来,走过的大多是草原平地。如无意外,这舞姬所说不假。

      她自恃功夫还算了得,若正有什么意外,应也是兵来将挡。夏日里气候宜人,走草原算不上多么冒险。

      舞姬见她没有回应,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当是她对自己仍有所怀疑,在车里头给她递定心丸:“你怕什么。我双手都被捆住,难道还能伤了你?你我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

      此话不错。自己驱车带着她,她害了自己作甚?

      念及此处,杜筠不再有所疑虑,驱车向西而去。

      至张堡城,与前方乌宰守捉之间尚隔着河流。今日若是能到得早些,说不定能在赶得及在天黑之前渡河。

      这一路前行,果真如舞姬所说,草原平坦,草长莺飞,入鼻是避无可避的青草香,叫人不由自主便放松下来。

      杜筠愈发没了顾虑,挥鞭驰骋。越是向前,便越是无人之地。不知为何,自穿过一片松林之后,前方的草地涨势越来越高,渐没过了马蹄,马儿也是越跑越慢。

      起初她只当是这马不喜这般环境,挥鞭要令它跑快些,却发现马蹄生渐发闷,再不似先前掷地有声。

      她心道不好。从前听说高山附近的草原多有湿地沼泽,难道眼下竟是让自己给撞上了?

      念及此处,正想要勒马,那马儿却无法立即停下,前蹄已不受控制,陷了进去。

      这沼泽怕是深不见底。

      杜筠当机立断,借力踏到马背之上,就要越过车顶折回弃车而去,祈望能借此回到地面。就在此时,车顶被掀翻,有人破车而出,挥袖间便又暗器朝着她的面门而来。

      她一时不备,仓促挥刀挡下。

      这一下,已失了先机。

      那舞姬不知是何时给自己松了绑,此时从散了架的车马之上折下一段木脊来,挥棍向着杜筠砸下来。

      杜筠接连抵挡,在其严丝合缝的攻势之下屡屡后退。

      这般打斗之下,加之马儿挣扎,马车已有近三分之二陷入了泥沼之中。

      杜筠大喊一声:“停手!再这么下去,你我今日都要困在沼泽之中!”说罢便想要挣脱而逃。谁知那舞姬听闻,竟漏出了笑容,随后死死地拉住杜筠,向后倒去。

      杜筠大惊,拼命想要甩开。一手挥刀便想将她那手臂砍了去。可那舞姬越发用力,她的腿已经陷入了沼泽,却丝毫不顾自身,右手挥棍将杜筠的刀撇开了去,随后一棍打向了杜筠的腰间。

      腰间脆弱,怎受得住这一棍。杜筠一记吃痛,滚落下来。

      二人双双受困于泥沼之中。

      杜筠一跌落下来便知不好,这泥沼中不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她略微挣扎,却是越陷越深,再不敢动弹。

      那舞姬却不在乎。她先于杜筠落下,显然是早已发现了这一点,却依旧挣扎着不要命地向杜筠靠近,想要将她拉下泥潭去。

      杜筠大撼:她打一开始就没打算活,她是要拉着自己一起死。

      她现下两手空空,只能尽量下半身不去使力。好在她尚且没有舞姬淹没的那般深,在舞姬的攻势之下上身尚能尽力闪躲,只是喘着气问:“为何要这样?你一开始就是为此劝我走这小路?你知道路上有沼泽是不是。”

      那舞姬却是大笑:“这我哪知道,遇上沼泽地是要运气的。上天待我还是不薄,你运气不好罢了。”

      扭打之下,她的面庞已是布满泥泞,头发全是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一脸绝望:“每一枚龟符的上面,都有独属于主人的印记。狄娅姊姊的符印,你从何得来的?”

      “她是因你而死的吧。是不是你杀了她?你今日活不了,我杀了你!”

      杜筠看着眼前这个疯子:“什么印记?”

      “你猜啊。”那女子笑的癫狂而得意:“都是要死的人了,问这个干什么?”

      “我受人诓骗,已是白活一世。姊妹皆去,留我一人,不知从何而来,亦无处可去。是死是活,哪还有什么分别?今日去了这条命为她报仇,泉下也有颜面再与姊妹相聚。”

      她说到后面,已不再笑了,只剩下呜咽。

      她原来是明白的。

      只是明白了,便不敢再活下去。

      这一生都活在谎言之中,如何成活?

      她这最后一口气,都是靠仇恨吊住的。

      杜筠扔想要安抚住她。她还年轻,她还可以从头来过:“姑娘,你听我说。害死狄娅的不是我,害死你姊妹的也不是我。是阿里曼,他们诓骗你们为他们卖命,你明白的是不是?”

      泥泞已没过了那舞姬的胸口,她若再没有求生之意,片刻都活不了了。

      杜筠几乎嘶吼:“人生路长七十载有余。走错一段路,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么。你停下来,今日你我活着从这里出去,我带你去找阿里曼寻仇。”

      可那舞姬过于振奋与哀戚,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求你。”她拼命摇头,终没了力气,泥泞由她的脖子没过了她的眉眼,最后将她的头顶也吞没。

      她永远长眠在黑暗之中了。

      杜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她也不敢动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看着她被沼泽吞噬,泪流满面。

      ****

      舞姬没入泥沼之后,杜筠在那里愣了很久。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撼人。她反应不及,孤零零地在沼泽地中,无生意,也无死意。上不去岸,也不敢再深陷一厘。

      身上的夏衫挡不住沼泽地里的寒气,她冷得发抖。

      就这么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只怕她迟早也要冻死饿死在这这里。如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赌一把运气了。

      回想起今晨的匆忙与莽撞,忽觉悔恨:机关算尽一世聪明,断送在这一时心急上。裴思说往后拼的是真刀枪,如今人在她跟前没了,方感到这句话的份量。

      她一点点感觉到温度与体力的流逝。

      也不知还能活几时,还能不能见到明晨的太阳。

      世人皆说人之将死,前尘往事会一一在脑中走马而过,可她生死当前,脑中竟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好像有很多事值得记惦,又好像也没了什么眷恋。

      只知抬头是松林云霭,垂眼是青青草地。落日洒在远处雪山之上,金朦朦的。

      眼前是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若说没能存活很是可惜,死在这里也算无憾。

      她好像真的不够聪明,也不够强大。拼命走到这里,如今周遭静下来,方感到疲惫。

      也不知杨云起多久会意识到她没有回去,她临走前还与他相约过要活着再见,不久前也曾对另一人写下过后会有期。

      她瞧着前方林中渐行渐近的狼影,心知大势已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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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段评已开,周更囤稿中,每周六更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