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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裴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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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昢来时与她说,北庭都护王正见背靠着琅琊王氏,是个耿直的。伊州兵治之事,他定会公事公办。但也正因如此,此人不似其他人般怕得罪人,他虽也会去拜见,但直接问他拿那胡姬狄娅的文书,怕是行不通。
他在庭州城有一位自幼相识的好友,江湖上的事若是他探听不到,便别无他法了。
背后牵扯了世家,便多几分复杂。如今这些大族杜筠一个都信不过,也赞同杨昢的做法,先与他那位朋友试一试。
她以为杨昢的朋友,即便不是节度使,也该是刺史将军才是,理所应当都是在内城活动的。
两人入了庭州城后一路沿着主街向前,如所预料的一般穿过内城城门。
庭州城内同样是将州城划作市坊,又将坊间分配给城中居民。
这是她沿路以来最大的一座城池,听闻也是整个大唐西域最大的一座城。这里的一切依照中原规制所建,倒是让杜筠恍然有了一种回到了长安的感觉。
李付看她模样,也大致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虽一早便知庭州城是如此模样,时隔两月置身中原模样的城池坊市,依旧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见她略带感慨,李付解释:“太宗年间,北庭这一片归入大唐管辖之内,先是置了庭州,武氏时又设了北庭都护府。因而庭州城依都护府规制扩建过,前些年才完成的。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最初的外城,而如今的外城是前些年才落成的,便是咱们刚才走过的那一部分。”
杜筠恍然,原来是这么个道理。这一路来走过的西域州县,许多都是依着本地游牧民族的习惯所建,因而有强烈的民族风格。而庭州城是大唐后依着州置新建,难怪会与长安相似了。
“这么说,现在这里就成了内城了?”
“也不全是,真正的内城还在里头,便是当年的车师后部皇城,如今是庭州内城政务所在。庭州是有里中外三城的,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些。”
此事有趣,她有些意外:“公子怎还知道这些。”
“在下闲时看些史书,来此前又特意做了些功课罢了。”这么说着,一边辨着路,一边带着杜筠拐入了一处集市。
看过舆图就能辨认方位这种事,杜筠是做不到的,她只有自己亲身走过的路方才认得。杨昢竟有才能在这样的事上,倒是意料之外。
这庭州城与长安十分相似,市集独立于各坊市之外,像是长安东西市集那般。李付看她一眼:“说起来,我这位朋友与你还算是同行。”
两人弯弯绕绕,来到西市的中心处,正对着市署有一处颇为打眼的绸庄,挂的是碛西绸庄的牌子,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但观其楼阁规模,竟与长安瑞锦阁丝毫不逊色。杜筠看了看身边这位杨公子,心下也有几分明了,这绸庄这般大的口气与手笔,恐怕也当真有几分底气傍身。
杨昢既说了是同行,那大概是在此处了。
两人刚进门,柜前那小姑娘便欢欢喜喜迎上来:“觅梧哥哥!”
李付拜帖都已掏了出来,又收了回去:“宜妹妹怎的在这里?”
他和颜悦色,春风和煦,却教那小姑娘略略红了脸:“兄长说觅梧哥哥要来......”竟不再往下说了。
“那你兄长人呢?”
小姑娘眼神闪躲,声音都轻了下去:“兄长说您会早到,已去醉宵楼开雅间了,让我在这等......”说罢抬头,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我带觅梧哥哥去。”
李付笑得无奈:“他这人还是老样子。”
杜筠跟在李付身后,看看裴宜,又看看李付,妾有意郎无情的微妙场面,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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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宵楼与长安那些大酒楼也是像的,一楼留给散客,二楼给一些聚餐的食客,三楼则是雅间,留给一些想要私密性的客人。
杜筠跟在后面,悄悄瞥一眼前头的杨昢。她第一次遇到这位公子哥的时候他便是与散客一同坐在大堂,这才惹出了那些是非来。
以他的身份,应当是去雅间的才是,传闻中杨家荣宠奢靡,连带着国舅爷的几位姊妹亦是招摇,不论如何与谦和二字挂不上钩,这杨二公子竟颇为不同。
她不禁又想起那坊间杨二公子出身的非议来。可若说是从小受到的待遇与杨家其他人不同,他又显然涉世不深,仍留着几分纯善,这说法好似也是说不通的。
她赶忙摇摇头,不论他身份如何,都与自己不相关。待她查明了胡姬与范玉儿的事,立刻便动身回长安。
杨昢与她也不过是同行一段,回去便是陌路。
穿过楼台回廊,那位碛西绸庄东家便在深处的雅间。这雅间作了西域装扮,房间内丝竹悠悠,舞者翩翩,跳的却是中原的曲。桌边坐着一个人,悠哉饮茶。一身玄色织锦,竟泛出紫来,流光奕奕。
这人与裴宜长相有六七分像,气质却全然不同,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偏一双凤目炯炯,一眼过去,便像是能看进人心里。
两人显然关系极好,见面也不客套。那人见裴宜带着杨昢二人进来,只起身道:“来了。”挥挥手让小二带着乐伶与舞姬出去。
杨昢张口便道:“许多年不见,什么事还是瞒不过你。”说罢。撩起衣摆坐到他的对面:“怎么知道我要早到的?明明与你说的是后日。”
“伊吾军那么大动静,我哪能不知道。你俩管杀不管埋,只记着在袁光庭处做好人,这会儿王都护来管我要军费来了。”那人又啜一口茶,似是抱怨,语气中却全没有责备之意,只似笑非笑扫了杜筠一眼:“明昭呢?他不如这新来的机灵讨喜,将人换了?”
杨昢皱眉:“出来得急,留了明昭在伊州,总得留可用之人在使团那边。”
“哦——”那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听闻长安丝绸使前些日子在伊州收了个舞姬,可真有此事?”
此话一出,在座诸人皆是变了脸色。
李付一口茶呛在喉咙口,直呛到肺腑,咳得红了脸。那裴宜坐在裴思身旁,哀怨低头,泫然欲泣。
杜筠跪坐在他身后,更是大惊。这人一上来便提此事,分明是看穿了她的身份。只是她此时的还是是杨昢的随从,片刻失措后,犹豫着伸手为杨昢顺了气,装作无事发生。
李付还在尽力掩饰:“没有的事,误会罢了。”随后岔开话题,后知后觉一般:“忘了介绍,这位是裴思裴公子,幼时与我一同在灵州长大的故友,也是碛西绸庄的东家。”
说罢又看向杜筠:“这位是......”
杜筠一脸镇定,面不改色:“杜晚郎。”
杨昢满脸憋不住笑意漾开:“杜晚郎,从长安便随行来的。明昭忙不过来的时候给他搭把手。”
他撒谎的水平真的很差。杜筠默默在心里吐槽,笑成这个样子,只差明着告诉裴思这没有一句真话。
“原来如此。”裴思只听着他蹩脚的谎话,也不拆穿,只把玩着茶盏,似是无意道:“这便巧了。长安绮罗斋的杜掌柜听闻这两日也随波斯商队到了伊州,名字倒有几分相像。”
“……”
气氛一时有些古怪,杜筠只道一句:“杜姓是京畿大姓,名字相像也是有的。”便安静下来。
李付接过话茬:“哦?长安那位杜掌柜与我也算是旧相识,裴兄可知她为何也去了伊州?”
他从她嘴里套不出话,转而问起裴思来了。
也不避开她些。
裴思不再看她,专心与杨昢道:“杜挽娘近来与一位康居来唐的商队少爷走的极近,出发前两人还一同去了洛阳,而后又跟着来了西域。至于为何,我便不知了。”
说罢微微挑眉,盯着杜筠:“你与她既是相识,何不直接问她?”
这回轮到杨昢错愕地看了杜筠一眼,似是有些不大高兴。
杜筠此时哪里顾得上他。裴思既然知道自己与达拉布去洛阳,那杨云起遇刺的事他不会不知道,却为何只字不提?
裴思却是个识趣的,见杨昢这模样便点到为止,也不再往下说,只留了杜筠跪坐在后边,低着头掩住面上神色,心中可谓七上八下。
杨昢说他这位朋友什么都知道,果真不假,当真是好可怕的一个人。
酒楼的小二送了饭菜上来,可惜在座的除了裴思,却没哪个还有心思吃饭。
裴宜似乎并未理清眼前几人的关系,自从听闻“长安使者收了舞姬”后便魂不守舍,就那么时不时看着李付。杜筠悄悄瞧着杨昢,却见他虽然也动筷子,却除去面前那碟泡花生,也未将筷子伸向别处,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只有裴思一个人大快朵颐,吃的甚是欢快,似乎全然没看到那两人的小心思。
她有心催促杨昢那舞姬狄娅之事,却在这诡异氛围下不知要如何开口。
“裴兄,”这么好一会儿,李付终于想起来此事:“其实我来此有一事相求。”
“哎,觅梧兄客气,你说便是。”
“去岁八月,我在长安蜀香阁被一个西域舞姬刺杀。那胡姬当夜还未到衙门便死了......”
杜筠一下又来了精神。
裴思却好像毫不意外:“你总算问了,我还想你打算憋到几时。那胡姬身份我早就遣人查过,舞姬狄娅,出自碎叶城最大的人牙市集,曾靠着舞姿名盛一时。买卖的人牙子唤崔四,他经手的胡姬奴婢往往跟他姓崔,因而文书上所写的崔狄娅也并非其本名。可惜我往西人手有限,查不下去了。”
杜筠悄悄瞄李付一眼,想让他要文书来看看。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好开口,只默默记下。
兄弟二人多年不见,有许多旁的话聊。杜筠就在一旁看着直馋,也不敢开口退下,只怕他们说起什么要紧事,自己错过了。到了后边已是肚中发慌,饿得都失了神。
李付将她那样子看在眼里,眼看着酒楼就快要打烊,开口道:“今日便到此罢,裴兄我们改日再见。”
裴思笑着答应,又道:“我与这位杜小兄弟有几句话说,不知觅梧兄可愿割爱?”
“割爱谈不上。”李付知他已看穿杜筠身份,只是在场诸人皆在装傻,各自留出几分面子罢了:“只是我来庭州只带了这么一个随从,若有什么我不便听的,我去楼下等着便是。”
说罢微微一揖,意味深长地看了杜筠一眼,不再逗留。
裴思又道:“阿宜,你下去陪陪你觅梧哥哥,不好叫客人独自等着。”
裴宜目光早都追着李付出门去了,听到这话自是面露喜色,糯糯应了,红着脸跟上去。
雅间中便只留了裴思与杜筠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