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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秋风起(下) ...

  •   沈枢阖上眼又睁开,叹了口气,在他的记忆回想中,最终浮现的是满身血痕的樊磊,以及樊磊交由到他手上的刻着“平安”二字的贴身铜钱红绳手串。
      “如若我不成了,主子不必为我伤心。”樊磊的胸膛被长矛刺穿,嘴角却还是微微漾着,胸膛轻微起伏,血液淌满指尖虚弱地说:“身革野膏死在战场上,是武将最好的结局,我是真的——真的很高兴。若是尸首带不回故土,便请主子将属下就地火化掉,将属下装在罐子里带回去。只是死后回归旧国,是我最后的愿望。此战蹊跷窦生,请主子一定要查证此事,还……还死去的弟兄们一个真相。还……还有,属下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樊封了,请……”
      沈枢握着他满是伤痕不断淌血的手,齿间不断打颤,压抑着喉间的哭腔:“我明白,我明白,我答应你。我会尽可能护着樊封周全,护着他周全。别担心,军医一定会救治你的。”
      樊磊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浅笑,手也无力地垂下,口中吐出的最后一个音节便是----“好”
      沈枢瞪大眼睛,颤抖着俯下头到他唇边低声询问:“樊磊?!”
      沈枢忍着万分悲痛将樊磊安放车子上,命军医将他送回军营中救治。
      沈枢攥着沾着血的红绳手串,将它藏在身上翻身上马,吩咐一些人运送伤员后,便带着突围所剩下的援兵往平朔军主军跑去。
      他在心里默念:希望来得及。包围左前锋轻骑的北黎军队已被尽数歼灭了,平朔军左前锋应该不会不会这般轻易溃散……应该不会。
      他强行止住了他的想法,咬了咬牙,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

      他所带的援兵与信阳公主所带的小队会合,一同奔赴左前锋轻骑所处的方位。
      “母亲。”
      信阳公主点点头,“含章做得很好,援兵来得很及时。”
      沈枢:“母亲有没有觉得此战疑窦突生,会不会……”
      信阳公主叹了一声:“此战艰险重重,这些事我也曾想过,只是现在提出来,于时不合、于军不利。待此战打完再议吧。”
      信阳公主扫了一眼战场,提着长剑扯着缰绳,冲向平朔军左前锋轻骑。
      沈枢也随着跟上。
      只是……只是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左前锋溃散。
      沈策撑着旌旗和长戟站在战场中心,身上插着数不清的箭矢,心脏处贯穿了一柄长剑,身侧横亘着的是无数将士的尸首。
      整个天地都染成了血红色,天际处残阳如血,像是与战场上的情景相互映衬。

      沈枢和信阳公主翻身下马,向沈策跑去。
      沈策撑着最后一口气,用血液糊在的眼睛郑重却又释然地看了他们一眼,鼻翼间发出一声气音后松了气力倒下去。
      沈枢和信阳公主跪在地上撑着他的身体,他最终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便没了呼吸。
      信阳公主慌忙地用手抹了抹、略微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和沈枢一起落下了两行清泪。
      而在此时,天上零零散散地飘落雪花,雪花融在幸存者的热泪里,像是在替他们祭奠死去的同袍,也掩盖了这一场惨烈的战事。
      沈枢抬头,声音已经变得不像他自己的了,黯然吩咐道:“将死伤者都运送回军营吧。”

      直至书房的门被敲响,书房内弥漫着的悲伤的浓厚氛围才被打破。
      沈枢才从凉州的那次战役中回过神来,他将情绪抽离出来,“何事?”
      季管家回应:“回主子,有人在大门门房处送来了一封信。”
      “拿进来吧。”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季管家将信件呈送给沈枢便退出屋内,又把屋门掩上。
      那封信看上去有些许泛黄,信封上只写着四个字——“沈枢亲启”。
      沈枢扫了一眼,一时间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他拆开信封,取出信纸。
      信纸纸张泛黄,字迹却又不显得特别模糊,信中只写了八个字——“罪在当下,斩草除根。”
      落款处写的是褚君延的名字。
      沈枢看到“褚君延”三个字时,持信的手微微颤抖,“樊封。”
      樊封不明所以:“在。”
      沈枢:“你去奚府中送信跟奚仪说:‘找到那个人的消息了。’其他的不必多言,他会知道的。让他来府中一聚,一探究竟。”
      樊封抱拳,“是。”
      沈枢又补充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去码头接清聿还有晏拙卿回府中,时间差不多了。”
      樊封应了一声,打开屋门走出去。

      崔杼疑惑地望向沈枢手中的信件,问了一声:“这信是?”
      沈枢径直将信件递给他,“叔父自己看吧。”
      崔杼接过,看了一眼,语气诧异:“褚……褚君延?!这——这是他……他不是?不是死了么?”
      沈枢挑了挑眉,“唔”了一声:“当年就没找到他的尸首,奚仪……奚仪始终坚信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封信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却在祝丰在我下朝路上拦截我后突然冒出来,是想将我们引入有关于凉州的局里,还是想借我们的手查清楚凉州当年的真相也未可知。”

      沈枢和崔杼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沈枢神色冷冽,垂在衣袍下握紧的手指轻微颤了颤。
      褚君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在突然间又重新露出这么明显的痕迹?这个局是个谜团,但种种迹象表明这背后布局的人或者说想借手窥探真相的人根本并不担心他是否会入局。
      还是……还是说!他不管入不入局他都已经在他布下的这个局里了?!清娘和晏无萧回燕都这事是不是也是这个局里的一环?!这个局到底是……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
      这个真相远不止之前查到的这么简单。是皇室和世家中人布的这个局还是还有谁的参与?他……他在这件事中、在这个局里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樊封和奚仪从奚府府邸出来后,樊封驱车径直前往船坞。
      奚仪闭着眸子,长睫轻颤,“沈澜和晏无萧回燕都了?”
      樊封边驾车边回应:“是。”
      奚仪没有再问,只是喃喃自问:“现下……回燕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樊封和奚仪到达船坞,正好碰上了船队抵达修整。
      沈澜身穿紫色衣裙披着大氅,背着行囊手拿着长剑站在船头。紫衣本是较为老成的颜色却被沈澜穿出了清冷自持的风姿,沈澜一笑起来却又十分明媚,“子旭大哥,我哥让你来接我和拙卿回府了?”
      樊封停好马车,又向车舆内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松开缰绳下马走前,“大小姐、晏公子安好。”
      晏无萧身患眼疾,眼睛不能见强光,只能用浸泡药水的白绫缚在眼睛上才可勉强视物,他左手握着沈澜的剑鞘,温柔朝着樊封的方向点头应声:“有劳樊公子了。”
      沈澜将长剑换到左手拿持,伸出右手扶着晏无萧的左手手肘一同上了岸,掏出钱袋给船家付了船费。
      “船家,船费够吗?”
      那船家接过银两在手上掂了掂,“够了够了,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沈澜搀着晏无萧的左手胳膊向樊封走近,晏无萧轻轻抖动了左手的胳膊摇了摇头向沈澜表示他还是能正常行走的,不必如此紧张。沈澜却不可置否,一脸狐疑,眼神里分明写着“我不信”三个字。晏无萧没办法,只得放纵配合沈澜的动作。
      樊封有些犹豫地开口:“大小姐、晏公子.......”
      晏无萧虽然身患眼疾,耳朵却要比一般人还灵敏。他慢声细语地询问樊封:“车舆内,可是还有其他人?”
      樊封被问得一怔,旋即又反应过来,回答道:“车舆内是奚郎中。”
      奚仪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眼眸里盛着重逢故人的淡淡笑意,以及各种复杂的情感。
      “永平郡主安好。”
      沈澜松开搀着晏无萧的手,向奚仪作揖,轻笑了声:“奚大哥安好。”
      晏无萧也打了声招呼:“奚郎中。”
      “晏公子。”
      一行人随即登上马车,马车踩着由深秋晚风吹落的梧桐叶往信平侯府驶去。

      信平侯府前,季管家在门前张望着,在看到樊封驾着的马车来到大门口时,才露出笑意。直到所有人都下了马车后,管家挥了挥手让小厮接过樊封手上的缰绳,将马车牵回马厩。
      沈澜和晏无萧将行李递交给侍婢们,向管家打了招呼:“季叔安好。”
      季管家迎上来请安,和蔼一笑:“小姐、晏公子、奚郎中安好。房间已经给小姐和晏公子备好了,也备下了饭菜,小姐和晏公子可前去规整休息一番。”
      沈澜疑惑道:“季叔,我哥呢?”
      季管家乐呵呵道:“侯爷在书房呢,小姐和晏公子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
      沈澜小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走的水路倒也还好,只是约莫在江上受了寒了。”
      季管家话语急促,唤来一个侍女:“那可不成。玉潋带着小姐和晏公子去泡个热水澡免得受了寒,还有让人把姜汤熬上待会端到小姐和晏公子房里。”
      玉潋闻声恭顺地走近沈澜身边,“小姐。”
      季管家担心再慢下去会引发寒症,连忙又指了几个侍婢引着扶着沈澜和晏无萧前去后院的房间。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人影,季管家才对奚仪说道:“奚郎中,侯爷和崔先生在书房等着您呢。”
      奚仪从容不迫地迈步向前,“有劳季管家了。”
      “不麻烦不麻烦。”语罢,季管家和樊封亲自引着奚仪前往后院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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