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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的朋友 ...

  •   他的视线荡过她,确认不是故作迎合的伪装,青蓝色的纹路于指尖鼓动着浮现,蔓延到不可见的衣装深处,溢出袭身的黑雾,乍看有气无力地漂浮半空。
      仙兵好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目眦尽裂,吞吞吐吐地对他俩骂道诅咒相关的字眼。
      男子十根手指上连有透线,瞬息刺入仙兵队长七窍及丹田三处,不待挣扎,眉间亮起如从锦死前的一点红,更多丝线应召般自内而外地破体而出。
      血溅五步,不多不少。
      女子捡起其中一块,横面是粗糙模样,牵一发而动全身,有种藕断丝连的滑稽感。
      摆弄半晌发现还有脉搏,她问道:“还活着?”
      “本就不是要命的,现在还吊着你朋友的命呢。”他说得平常,唇畔沾了点随时可以捻去的腥红。
      她便没有什么负罪感地拔断丝线。他见状哈了一声,一指节弹在仙兵脑门上,仙气顿时烟消云散。
      洞窟内陈列六具残缺的尸体,五个脑袋,一堆碎肢肉块,点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她敲着手指计数逃出来的魂魄:三魂七魄,他们每个都少了一魂。
      “这招,我能学吗?”
      他比了个手势,“不一定。仙君自己悟。”
      听起来是个赌局。她应下即席地而坐,举手投足渐入佳境。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抽动,“真是个奇人。”
      女子没日没夜地运功修炼,他再没走出一步,和那个来自人间的包裹待在无名洞窟里发呆。
      两人只相隔半步之遥。
      在全无外力借助的情况下,丝线只得自身仙力凝结而成,幻化得恒坚不摧实属不易,四天内尝试过无数次,然而免不了中途溃散,家常便饭的失败,她似沉舟。
      第十天,仙力堪堪化为细微如发的丝线;第十五天坚持了两个时辰;十九天五个时辰……她太过于聚精会神以至于淡忘周遭存在,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净衣诀忙不过来了,心力枯竭时才倒在地上小声地吸气。
      一刻钟后她重新爬起来,两面石壁与她不知哪方更近顽石,打坐修养,冥想顿悟,融为一体。
      他蹲下来,膝盖相抵,擦去女子脸上被抛弃的血手印和烟尘,双手拇指指腹摩挲一阵儿她的下颌骨。
      不明所以,但是痒痒的。
      女子咕哝些无所谓的低音,似为他的干扰感到麻烦,那些汗透的浅痕与眉毛一样弯弯地湿在额头上。
      胃里多了只扑腾的蝴蝶。
      一霎那,只有一霎那,他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可看着看着,总想多看到点什么。
      他别无选择地闭上眼睛。

      月末前,数条丝线凌冽刺去的同时女子右手一挥,刀刃横穿攻破石壁中心,徒留碎玉,不剩瓦全。
      随她握拳,白玉成齑粉。
      身后传来羽毛般的呼吸声。
      他们的头发都长了些,尤其是他,头发长得很快,柔软地贴合脊背曲线,发尾又带翘,惹得她小指圈住一缕。
      对方阖目应是默许。
      她嗅及男子衣内溅起淡淡的草药甘苦,因较低的体温而更显隐秘,她肩轻撞他,“给你吃。”生有薄茧的掌上摊了一颗诡异的丹药,角落里高高堆起的灰烬无言以对。
      他迷茫地睁眼,接过来放进嘴里,五感里他的味觉生来不中用,无奈道:“仙族还真有这种邪门的密术啊。”
      入口即融,火候掌控得很好,多一分无法聚结少一分无法融化。有这种操控能力日后化傀儡丝线当易如反掌,但他没想到女子用这种法子来证明自己学会了。
      “我想起来了,书上说这叫傀儡术,条件其一,择其生魂,条件其二拟订咒术,副有损血之亏。”她说。
      傀儡术是《鬼族禁诀》第五篇的内容,放在往仙卷阁内阁顶楼从左往右数的第三级第四层。从锦在时她借仙帝身份混进去过,里面基本只翻过一遍,难怪印象不深。
      “很棒,”他勾勾手指,“给你奖励。”
      “奖励?”
      “做得好肯定要给自己奖励。我就这样。”男子解开包裹,取出套月白新衣,其下码着灿灿的货币,还有两张折得一丝不苟的纸据,“试试?”
      “都是,我的?”她愣愣道。
      “啊?”他笑了,“行,想拿就拿。”
      帝侍女有帝侍女的制服,统共仅两套,毕竟衣着乃身外之物,附法功效甚微,她不解大仙们为何频频更换,但触摸到柔软光滑的绸缎,明明深知凡人手织之物于修行毫无增益……她在心袋子里挑三拣四,拎出两个字。
      “谢谢。”
      男子提衣比对女子的身量,挑眉,“仙君比我印象里的高点,可谓英姿飒爽、玉树临风、轻捷俊敏。”
      她揣手,慢悠悠地转了个圈,“谢谢你。”
      “这块儿窄了点,这块儿又肥了,”他啧一声,“我还押了页金叶子做加急呢,这衣服真不像样。”
      她道:“感觉不像奖励,本来就是要送我的。”
      他点点头。
      “需要交换什么?”
      “这次不需要。”
      “为何?”
      “因为我这些年很无聊啊,”他舔舐嘴唇,玩笑道,“仙君好好努力,成才后跟我一局定生死,怎么样?”
      她反问:“对上仙帝,你有几成胜算?”
      “那要分情况。”
      “要命和不要命?”
      “差不多,零成和……三成吧。现在是零成。”
      “那我也分情况。”
      “嗯哼?”
      “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们同生共死。”她说,“如果是我的敌人,你死我生。”
      “那我们算什么?”
      “朋友。”她貌似没有犹豫。
      他突然停了一息。鬼帝说过,生灵若死得不清不白是会被怨魂蒙蔽的,他的灵识爬满了喋喋不休的厉鬼,可现在很是安静。瞳孔紧缩后扩散成两个圆圆的光晕,晃得他止不住地眨眼,“这样啊。行啊。”
      ……
      大晟国,某镇渔庄,装点如世外桃源。
      男子蹲于塘前,鱼苗正热切地啄食他的血肉。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按小仆意思匆匆赶来的正门守卫惊恐至极,更可怕的是男子腰间系着个头颅,死不瞑目,截断面干干净净,死者之发状如垂地流苏。
      “公子登门拜访有何贵干?”身穿深色长袍对襟马褂的老者抚髯抹汗,生了对无神的大眼睛,因年岁渐长周围皮肤变薄,留下乌青的纹路,伴着紧张情绪而浮动。
      男子随其踱进里屋,拽过蒲团,盘腿坐下,上身歪着头颅也斜放着,如一只攀附桌脚的宠物,老者认出此乃国君眼前的红人,梁氏的权贵,从二品官。
      怪不得国君一夕之间封锁了人脉。
      男子语气亲和,“听说先生是江湖百晓生?”
      老者说:“哪里,老夫本本分分地经营一家小渔庄,偶尔兼职摆摊算命而已,百晓生不过个虚名。”
      他揉揉从二品官因打理得当而油光水滑手感颇佳的脑袋,“先生的兼职能加个卖行囊吗?这孩子的命挺值钱,我怕光手带不走全部赏金。”
      “老夫这就去拿!”老者连忙道。
      他边等着边给这脑袋扎了两条小辫辫,哼哼唧唧,心情愉悦,不仅等来了结实的皮革囊,还有套笔挺的劲装。
      “义子一心建功立业,几年未归家,丢了可惜。”老者搓手,“送给公子也算留作念想,抵了这般仆仆风尘。”
      老者方想为他指明更衣的客房,男子已脱了大半,冻白的颜色又涂抹轻青,虬结的疤痕,暴露在老者眼前,好在穿得也快,衣领暗扣拢至脖颈,赶走了招摇。
      他沿折痕展开海捕文书,扫一眼就递给老者,凡人活到这个年纪好像做什么都是二十文的轻量刑。
      老者感慨自己的市价又低了,“就为了这几十文……?”
      “也是可以的,”他托腮,“能买十根糖葫芦。”
      老者哈哈赔笑,暗叹此人喜怒无常。
      男子又说:“我家里人说,百晓生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找他。”
      “传闻过誉罢,但老夫定知无不言。”
      “是么,我家最近丢了一株花,天上地下都找遍了。这花大名叫‘阴阳珠华’,先生有听过吗?”
      什么?
      这里人迹罕至,官家的手伸不过来,是个买卖情报的好去处,处理多了老者第一反应以为是某种代号。
      “这,事关江湖还是朝廷?”
      他红眸黯然,失落意味不言自明,“事关邻里之间的关系,一朵花而已,他们每天吵得我心烦。”
      老者开始但不敢怀疑这位公子是个傻的,高深莫测地自称入书屋查找典籍,试图走为上策,回头却撞上男子的瓷实的胸膛,脑壳里嗡嗡的。
      他看起来没有生气,“你们都很爱读书啊。”
      “这……这花,老夫眼界不广从未听过。”老者被甘苦糊了满脸,突觉日薄西山的不妙,“公子还有其他问题吗?”
      他笑笑,“那请先生帮我算算命吧。”
      老者见来活了,高深莫测地观其面相和手相,问及男子生辰八字时,他有些为难。
      “不知道吗,单独生辰呢?”
      “没有。”
      “或者可以结合熟人的生辰八字与名姓……”
      “也没有。”
      老者眼神微妙。
      他说:“算不了命数,可以算缘分吗?”
      “这都不知道的话,有缘无缘岂非显而易见?”胡咧咧的坏习惯一出,老者找补道,“哎哟,这一切全凭天意,公子只因见画,体质样貌异于常人,兴许是天命贵人呢?”
      雇他杀害梁氏子的主子也是个不一般的贵人。他不希望自己是贵人,因为听起来像踩着别人的尸骨,因为他踩得并不少。该说感谢这互相的践踏,他得以存在。
      临别前,他问老者哪里有好穿好看的新衣裳买。
      他留下了二十文。
      ……
      她对包袱里市值大大小小的金子,银子,铜子很感兴趣。金叶子薄如蝉翼,银两像碎掉的月亮,有些小铜币带着绿色的锈迹,被女子弹起来刷地拍在手背。
      “正面反面。”她说。
      “反。”
      “你输了,”她把刀还给他,“去守夜。”
      女子枕着新衣躺下时呼出一口气,根据风向,洞口的浊气将被吹散,伤养得差不多,她想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她想对他说点什么,话至嘴边便意识到无法称呼。男子撇来看她,看她的眼睛在很慢很慢地笑,如渔庄塘底的黑石子,鱼游水波,脸却是板着的。
      “你有喜欢的字吗?”
      他摇头。
      “很好,”她说,“听我的。”
      不久就睡着了,她的心扉在今夜敞开了一会儿,这扇纸窗又被浆糊封死了。
      他远远地看着她,觉察什么掀起袖子,胳膊内侧竟凭空裂出细细的血痕,一笔一划,甚有笔锋地裂开。
      「在」
      「哪」
      男子习惯了这种疼痛,观望不语。
      「回」
      「危」
      很快地,那片肌肤被狰狞的血字拓满。这偷来的空闲总有落幕之时,他回过神来继续看着睡梦中的女子。
      意料之外的默契,她睁开眼,“走了?”
      他点头。
      “我准备去人间看看,陪你一程吧。”她说,“要是被问到,我们就当对方死了。”
      “之后呢?”
      “之后就是之后的事了。”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草星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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